雨点疯狂地砸在林晚星的身上,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与汗水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道路上,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
知青点那几盏在风雨中摇曳的昏黄灯火,此刻像是绝望中的唯一信标。
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开知青殿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去。
“所有人,立刻收拾东西,跟我走!”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屋外的雷鸣和众人的议论声。
然而,回应她的不是整齐的行动,而是一道凄厉的惨叫。
“晚星姐!你快来看看阿娟!”一个年轻女知青惊慌地从里屋冲出来,脸色煞白如纸,“她、她好像要生了!”
林晚星心头猛地一沉,三步并作两步奔进里屋。
只见一个叫阿娟的孕妇蜷缩在床上,双手死死抓着被褥,身下的床单已经被羊水浸湿了一大片。
她的额头上满是冷汗,牙关紧咬,痛苦地呻吟着。
洪水将至,此刻生产,无异于在鬼门关前徘徊!
“别慌!”林晚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把她抬到仓库阁楼去!那里地势最高!其他人,去找干草,越多越好!烧热水,把剪刀和所有能找到的布料都用开水煮过消毒!”
她的命令清晰而果断,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群六神无主的年轻人心中。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恐慌被有条不紊的忙碌所取代。
仓库阁楼,阴暗潮湿,屋顶的瓦片破了几个洞,雨水“滴答滴答”地漏下来,在地上积起一个个小水洼。
一盏煤油灯被小心翼翼地点亮,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却也让每个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不定,更添几分诡异的紧张。
“不行啊晚星姐,我……我腿软……”一个负责烧水的男知青看着阿娟痛苦的样子,吓得声音都在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我来帮忙。”
众人回头,只见平日里只管喂猪养牛的老马兽医,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
他卷起袖子,表情严肃地看着林晚星:“我虽然没接生过人,但接生过五十多头母牛,道理……应该差不多。”
这句话在如此紧张的氛围里显得有些滑稽,几个女知青想笑又不敢笑,最后眼圈都红了,泪水混着苦笑挂在脸上。
林晚星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重重地点了点头:“马大叔,多谢你!”
生产过程异常艰难。
检查后,林晚星的心凉了半截——胎位不正,是臀位!
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这几乎是宣判了死刑。
阿娟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意识也开始模糊。
“阿娟!看着我!听我指挥!”林晚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劲,“你想让你的孩子一出生就没妈吗?!”
她让两个男知青架着阿娟,果断采用了她前世在论文中读到过的改良版膝胸卧位法,试图在宫缩间隙强行纠正胎位。
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背,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与死神角力。
她甚至用一根竹管和一块薄铁皮临时做了一个简陋的听诊器,紧紧贴在阿娟的腹部,仔细分辨着那微弱却顽强的胎心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阁楼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外面是狂风暴雨,里面是与死神的搏斗。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毫无征兆地划破了雨夜的死寂,清脆得仿佛能穿透云层。
所有人都在瞬间僵住,随即,巨大的喜悦和解脱感如潮水般涌来。
几个女知青喜极而泣,紧紧抱在一起。
老马兽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干草上,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脸。
林晚星用煮过的布料小心翼翼地包裹好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看着他在襁褓中挥舞着小拳头,轻声说道:“你来得不是时候,可也最是时候——这世道,总得有人看见希望。”
几乎在婴儿啼哭响起的同一时刻,几十公里外,灯火通明的临时指挥部内,陆擎苍放下了手中的电话。
一名浑身湿透的军官,正是黄干事,刚刚将一份手写的紧急情报交到他手上。
陆擎苍的视线在情报上飞速扫过,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
他没有任何犹豫,抓起桌上的另一部电话,直接拨通了侦察连。
“命令:侦察连全员换装,伪装成巡堤民兵,分三路,立刻向水利局周边区域渗透潜伏,完成布防后原地待命!”
挂断电话,他又接入一个加密线路,沉声道:“军区通讯中心吗?我是陆擎苍。现在发布一级指令:从即刻起,所有加密通讯频道,必须无条件、最优先响应来自红旗公社卫生院林晚星医生发出的任何通讯请求或指令!”
电话那头的通讯兵显然被这个前所未有的指令惊呆了,但军令如山,他只能大声回应:“是!首长!”
做完这一切,陆擎苍侧过头,对身边的杨参谋低声叮嘱,声音冷得像冰:“派人盯紧周志远的动向。一旦林医生登上大坝,立刻切断他所有的对外通讯权限,把他给我死死按在指挥所里!”
暴雨中,林晚星将刚出生的婴儿和虚弱的阿娟安顿在阁楼最干爽的角落,转身又冲进了雨幕。
撤离工作刻不容缓。
然而,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她遇到了新的麻烦。
一个叫小石头的男孩死死抱着粗壮的树干,任凭村干部怎么拉扯都纹丝不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走!我爸妈走的时候说了,他们回来就会在这棵树下找我!我不走!”
雨水打在他瘦小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一片风中无助的落叶。
林晚星没有上前拉扯,而是慢慢蹲在他面前,任由冰冷的积水淹过自己的小腿。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被油纸包得好好的糖,递到他面前。
“小石头,你知道蚂蚁搬家吗?”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男孩的耳朵。
男孩抽泣着,茫然地看着她。
“下大雨的时候,蚂蚁窝会被淹掉。它们会赶紧往高处爬,一只跟着一只,”林晚星剥开糖纸,将晶莹的糖块塞进他冰冷的小手里,“它们从不等掉队的同伴,因为跑得慢的,就再也见不到了。只有活下来,才能重新S找到家,才能等到自己的同伴回来。”
她凝视着男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现在走了,将来才有家可回。你留在这里,你爸妈回来,就只剩下一座孤坟了。”
小石头愣住了,嘴巴一瘪,哭得更凶,却松开了抱住槐树的手。
林晚星不再多言,迅速转过身,将他背在自己瘦弱的背上,一步一步蹚过齐膝深的积水,将他稳稳地送上了最后一辆负责转移的卡车。
夜色渐深,雨势丝毫未减。
在下游一处隐蔽的军用码头,几条黑影如鬼魅般借着夜色摸了上来。
为首的正是脸上有道狰狞刀疤的刀疤六。
他们的目标明确——趁乱劫走部队囤积在这里准备用于灾后重建的药品和发电机。
就在他们刚刚解开一艘货船的缆绳时,岸边一丛不起眼的篝火突然“轰”地一下,火光冲天而起,将码头照得亮如白昼!
“不好!有埋伏!”刀疤六暗骂一声,转身想跑。
但已经晚了。
数十名身穿雨衣、手持武器的侦察兵从黑暗中猛虎般扑出,瞬间将他们包围。
经过一番短暂的搏斗,刀疤六和他的几个喽啰被死死按在地上。
点燃信号篝火的,正是刚刚从知青点赶来帮忙加固堤坝的老马兽医。
他常年在山里打转,对风声、水声的变化极其敏感,早就察觉到船缆有异样的响动。
审讯室里,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喽啰没撑过几分钟就全招了:“是……是周主任!周主任派我们来的!他说,反正这地方也要被淹了,在淹掉之前,能捞多少是多少!这些都是紧俏货!”
知青点的阁楼里,林晚星草草整理完产房的临时记录,疲惫地靠在墙上,刚想闭眼休息片刻。
突然,角落里一台收音机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随即传来断断续续的紧急播报:
“紧急……紧急通知……接上级指示,因……因上游水位……超历史极值……为保主坝安全……原定泄洪计划……提前……将于明晨六点……进行试……试泄洪……”
后面的话被更大的电流声淹没,但林晚星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明晨六点!
她猛地抬头,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时间比原计划整整提前了十二个小时!
而此刻,下游仍有近三分之一的群众尚未完成转移!
周志远,他要下死手了!
林晚星一把抓起挂在旁边的雨衣,疯了一般冲下阁楼,冲出门外。
她要去大坝!
她必须去阻止这一切!
刚冲进瓢泼大雨中,她就迎面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身影。
那人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冷峻的脸部轮廓不断淌下,一双深邃的眼眸在黑夜里亮得惊人。
是陆擎苍。
他没有问她要去哪里,也没有说任何多余的废话,只是用那双浸满风雨的眼睛紧紧锁住她,用低沉而无比坚定的声音,说了一句:
“我陪你上去。”
没有解释,没有劝阻,只有最纯粹的同行。
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她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两人并肩而立,毫不犹豫地转身,一同走向远处那座在风雨中若隐若现、仿佛巨兽般匍匐着的防洪大坝。
在他们身后,是仍在紧急撤离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和脚下已然开始咆哮、翻腾不休的黑色江流。
通往大坝的道路,在闪电的每一次照亮下,都显得格外漫长而艰险,仿佛直通地狱,又像是通往唯一的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