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报的内容在军区指挥中心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位军官的心里。
鹰嘴哨所,海拔四千米,风雪封山,道路断绝,直升机无法起降。
三名战士深度冻伤,组织已经开始坏死,再拖下去,等待他们的只有截肢甚至死亡。
然而,面对北线指挥部发来的紧急医疗支援请求,偌大的会议室里,回应的只有一片压抑的死寂。
去?
怎么去?
这无异于一场豪赌,赌注是整支医疗队的性命。
“我去。”
一道清冷但坚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角落,只见医疗队新来的外科医生林晚星缓缓站起身,她的身形在戎装笔挺的军官们中间显得格外纤细,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跟驻地山下的老猎户学过这里的山路,有一条少有人知的密道,可以绕过雪崩区。”
话音未落,一道更为刚猛的身影猛地从主位上站起,带起的风声都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陆擎苍,北线最年轻的战区指挥官,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锁住林晚星,声音低沉得如同冻结的冰层:“不行。”
两个字,掷地有声,带着绝对的命令口吻。
会议不欢而散。
回到临时宿舍,陆擎苍的怒火终于不再压抑。
他大步流星地跟进门,反手“砰”地一声将门甩上,一把扣住了林晚星正准备脱下外套的手腕。
他的手掌如铁钳,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是医生,不是敢死队员!”他低吼着,眼底翻涌着后怕与狂怒,“你知道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吗?零下三十度,风力八级,连氧气都比平原稀薄百分之四十!你上去就是送死!”
林晚星被他捏得生疼,却倔强地不肯退让分毫,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他:“那你说谁能去?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军医,谁敢冒着风雪走两天两夜的山路?等春天冰雪消融,救援队能上去了,那三个战士也早就埋进雪里了!”
她的反问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陆擎苍的心上。
他当然知道,他比谁都清楚。
但他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让她去冒这种险。
“你救你的兵,我也在救我的病人。”林晚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一丝水光在眼底闪过,“陆擎苍,你不能要求我永远躲在你身后,心安理得地看着别人为我挡住所有危险,连看一眼都不敢!那样的话,我当初为什么要穿上这身军装!”
窗外,狂风卷着雪粒,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
室内,两人激烈地对峙着,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陆擎-苍紧握的拳头寸寸松开,那股几乎要将她手腕捏断的力道也随之消失。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那份不容动摇的决绝,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吐出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
“你若非要去……我亲自带队,护送你。”
临行前夜,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林晚星正在反复清点药品和手术器械,宿舍门被轻轻敲响。
是军区医院的老专家孙大夫,他递过来一张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签名。
“这是……”林晚星疑惑地接过。
“十七个人,都是你之前从手术台上救回来的兵。”孙大夫眼圈有些发红,“他们听说你要去鹰嘴哨,自愿请缨,组成临时护卫队,陪你同行。他们说,这一趟,是还你的命。”
林晚星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每一笔都仿佛带着体温和力量。
她的眼底瞬间被温热的雾气笼罩。
陆擎苍沉默地站在一旁,默默接过她整理好的装备包,进行最后的检查。
他将一整包最新型号的自发热暖贴,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背包最贴身的内层。
而后,趁她不注意,又飞快地将一张折叠起来的军用地图塞进了背包外侧的夹层里。
地图上,除了那条所谓的“密道”,还用极细的红笔,额外标出了三条只有他这种级别的指挥官才知道的备用紧急撤离路线。
出发当日,天色阴沉得如同黑夜,鹅毛大雪铺天盖地。
车队在积雪没过膝盖的山路上艰难行进了不到三十公里,前方突然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雪崩!
巨大的雪龙从山顶咆哮而下,瞬间吞没了前方的道路,白色的死亡之墙彻底断绝了前行的希望。
随行的参谋脸色惨白,立刻建议:“指挥官,路彻底断了,我们必须马上撤退!”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林晚星却一把推开车门,顶着风雪跳下车。
她用手搭在额前,极力望向远处一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模糊山脊,声音被狂风吹得有些破碎,却异常清晰:
“老猎户跟我说过,那道像龙背一样的山脊,叫‘石龙背’。山脊下面,有一条古时候野兽迁徙留下的兽道,虽然难走,但可以绕行,最多两天,就能抵达哨所!”
所有人都迟疑了。
在那样的天气里离开车辆徒步穿越无人区,风险比之前预估的还要大上数倍。
林晚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转过身,戴上防风镜,毅然决然地第一个踩进了没过大腿的深雪之中。
“我不可能看着他们,在哨所里等死。”
她的背影,娇小却挺拔,像一杆插在冰天雪地里的旗帜。
陆擎苍凝视着那个义无反顾的身影,心中某个最柔软又最坚硬的地方被狠狠触动。
他忽然抬起手臂,对着那个背影,行了一个庄严无比的军礼。
“全体都有!”他转过身,声音如雷霆般炸响在风雪中,“改道,目标石龙背,跟上林医生!”
暴风雪中的徒步远比想象中更为残酷。
第三日,林晚星的体力几乎透支到了极限。
她脚踝处的旧伤早已复发,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军靴里浸满了血和雪水融化的冰水。
队伍里一名年轻战士不慎滑倒,小腿被尖锐的岩石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林晚星想都没想,立刻跪倒在雪地里,解开自己的急救包为他处理伤口。
她的双手早已冻得青紫开裂,一道道血口子触目惊心。
通讯员小高下意识地用随身相机拍下了这一幕——她的血混着冰冷的药水,一滴滴落在洁白的绷带上,在那片刺眼的白中,晕染开一朵朵凄艳的红梅。
陆擎苍看得双目赤红,大步上前想要替换她。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却拦住了他。
是护卫队里年纪最长的老哨长。
“让她自己走完这条路。”老哨长看着林晚星专注而执着的侧脸,沉声说道,“指挥官,她不只是个医生。从她决定上山的那一刻起,她也是一名真正的战士。”
当黎明的微光终于撕开厚重的云层,鹰嘴哨所那扇饱经风霜的铁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林晚星几乎是踉跄着迈了进去。
当她看到病床上那三个因为缺氧和感染而面色青紫、气息奄奄的战士时,眼中所有的疲惫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人的冷静与专注。
她没有一句废话,甚至来不及喝口热水,便立刻脱下湿透结冰的外套,只穿着单薄的内层速干衣,开始了最紧急的清创工作。
她的手因为长时间的寒冷和脱力,依然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握着手术刀时,却稳得像焊在岩石上。
陆擎苍站在门口,凛冽的寒风从他身后灌入,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着那个身影,看着她颤抖却坚定的手在挽救生命,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侧过头,用一种近乎命令的低沉嗓音对身旁的通讯员说:
“把刚才拍的照片……全都给我留着。”
林晚星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初步的清创排脓,止住了最危险的组织坏死蔓延。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消毒和抗感染步骤。
她直起身,转身走向哨所那简陋的药柜,伸手去拿最急需的消毒酒精。
然而,她的手在半空中猛地顿住了。
目光扫过药柜上那几个歪歪斜斜、几乎空空如也的瓶子,她那双刚刚从死亡线上拉回三条人命的手,几不可察地,开始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