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顾府。
顾家是江东四大家族之首,府邸就坐落在乌衣巷最好的地段。屋檐回廊,处处都透着一股百年望族的气派。
顾邵,顾氏旁系子弟,此刻正坐在自己那方小小的书斋里,有些心不在焉的翻着一卷竹简。
【唉,又是考校功课的日子。】
【什么时候才能像从兄顾承那样,入朝为官,干出一番事业?】
顾邵今年二十三岁,在顾家这种人才扎堆的地方,他不是嫡长子,也没什么惊人的才能,就是个大家都认识,但谁也瞧不上的旁系子弟。
就在他正无聊的时候,书斋的门被敲响了。
“三公子,您前几日在市集淘来的那批旧书,小的给您搬来了。”一个家仆抱着一摞散发着霉味的竹简和帛书,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放那儿吧。”顾邵挥了挥手。
他好附庸风雅,时常去淘些古籍旧物,指望能捡个漏,淘到什么先贤手稿之类的宝贝,好在族中聚会时露个脸。
当然,至今一次都没成功过。
家仆放下书,正要退下,一卷被夹在竹简缝隙里的帛书掉了出来,滚到了顾邵脚边。
那是一卷看起来很普通的绢帛,因为年代久远,边缘已经发黄,还破了些口子。
顾邵鬼使神差的弯腰捡了起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成都,我眼前的系统光幕上,状态变了。
【目标人物顾邵已接触伪情报载体。】
【呵呵,来了。】
【顾邵是顾雍的族侄,不算核心人物,但胜在有上进心,或者说,有野心。】
【这种人,很渴望有机会向家族高层证明自己。一个大秘密,足以让他冲昏头脑。】
【而且他身份不高,就算事情败露,顾雍也可以随时把他当成弃子,将一切推得干干净净。】
【完美的传声筒。】
书斋内,顾邵展开了那卷绢帛。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猛的一缩。
这像是一份……谈话纪要?
字迹潦草,像是急着记下来的,上面还有涂改和淡淡的酒渍。
但上面的内容,让顾邵的呼吸都停了半拍。
开篇第一句,就提到了两个人名。
“吴王与张昭密谈于后殿……”
吴王孙权!太傅张昭!
顾邵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做贼似的猛的回头,看清房门关着,才抖着手继续往下看。
“……王曰:‘北方已定,中原屯田之策,大见成效。孤欲效仿之,清丈江东田亩,以充国库,备战曹贼。然顾、陆、朱、张四家,盘根错节,私田无数,恐有掣肘。’”
“昭对曰:‘此事需徐徐图之。可先擢寒门子弟,入主各郡县,分其权柄,再以新法度量,则阻力可消。’”
“王又曰:‘山越之患,亦是心腹大疾。可命诸将,以剿匪为名,分兵入驻各家封邑左近,既可震慑山越,亦可令士族不敢妄动。’”
“……”
绢帛不长,就几百个字。
清丈田亩,擢升寒门,派兵监视……这是要对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连根拔起啊!
顾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脚冰凉。
这是君主赤裸裸的宣战书!
【这份情报,七分真,三分假。】
我的内心独白在成都的夜色中响起。
【孙权想集权,想削弱士族,是真的。他提拔寒门,也是真的。】
【但他还没蠢到会把这些话说出来,更不会跟张昭这种老臣去商议。】
【我做的,只是把他心里的欲望,和他的一些零散举动,用一份会议纪要串联起来,再加点猛料,帮他‘说’出来而已。】
【我给了他们一个能解释一切的剧本。】
顾邵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后背。
震惊过后,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他意识到,自己手里这份薄薄的绢帛,分量有多重!
这简直是天赐的功劳!
只要将这份东西呈给族长顾雍,自己在这顾家的地位,岂不是要一飞冲天?他几乎已经能看到族中长老们对他刮目相看,从兄顾承向他投来羡慕目光的场景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按捺不住。他把那卷绢帛死死的藏进怀里,像是揣着身家性命,连滚带爬的冲出书斋,直奔后院顾雍的住处。
顾雍是当朝丞相,江东士族的领头人,一个无论何时都显得从容体面的老人。
此刻,他正在书房中,慢条斯理的擦着一柄古剑。
顾邵直接冲了进来,连礼仪都忘了,嘴里喊着:“族长!族长!大事不好了!”
顾雍眉头微皱,放下古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说:“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天塌不下来。”
他声音平稳,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让顾邵上头的脑子瞬间冷静了几分。
“族长……侄儿……侄儿弄到了一样东西,请您过目!”顾邵跪在地上,双手发抖的从怀里掏出那卷绢帛,高高举过头顶。
一名老仆上前,接过绢帛,呈给了顾雍。
顾雍的目光扫过顾邵涨红的脸,眼神平静。他活了这么大岁数,想一步登天的年轻人见得多了。
他慢悠悠的展开绢帛,起初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
但下一秒,他脸上的从容表情,第一次僵住了。
他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顾雍逐字逐句的看着,舒展的眉头渐渐拧紧,眼神也从平静变得锐利,最后变得十分凝重。
【对,就是这个表情。】
【老狐狸,你再能装,也装不住了。】
【因为这上面写的每个字,都戳中了你心底的恐惧。】
【孙策死后,你们这些江东士族拥立孙权,是因为他年轻听话,需要靠你们稳定江东。】
【可现在,他翅膀硬了。他坐稳了江东之主的宝座,开始觉得你们这些老家伙碍手碍脚了。】
【这份东西,不过是把那层窗户纸,给你捅破了而已。】
过了许久,顾雍才放下绢帛,但目光始终没离开。他沉声问跪在地上的顾邵:“这东西,从哪来的?”
“回……回族长,是从侄儿今天刚淘来的一批旧书里发现的,像是无意间夹带进来的。”顾邵连忙回答。
“无意间?”顾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无意。”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木屐敲击地板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让顾邵的心也跟着揪紧。
“此事,还有谁知道?”
“绝无第三人!”顾邵立刻赌咒发誓。
顾雍停下脚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好。你今日,立下大功。但记住,从现在起,忘了你见过这份东西,更忘了你给过我。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让顾邵浑身发冷。
“侄儿明白!侄儿什么都不知道!”
“下去吧。去账房领一千金,就说……是我赏你勤学不倦。”
“谢……谢族长!”
顾邵又惊又喜,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顾雍一人。
他重新坐下,拿起那份绢帛,又看了一遍。
这一次,他看得更慢,更仔细。
“提拔寒门吕壹……清查丹阳郡屯田……”
他喃喃自语,绢帛上提到的几件小事,都是最近确实发生过的。只是当时没人把这些事联系起来,如今被这份纪要一点,所有事都串起来了,让他顿时感觉后背发凉。
这东西,太真了。
但也可能太假了。
因为它太过符合逻辑,能解释一切,看起来就像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离间之计?”
顾雍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是谁?曹操?还是那个刚刚吞并了益州的诸葛瑾瑜?
他捻着胡须,陷入了长考。
良久,他唤来心腹老仆。
“备车,去陆府。”
老仆一惊:“相爷,天色已晚……”
顾雍摆了摆手,眼神锐利:“不,天,快要亮了。”
无论这份东西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它一旦出现,就会在所有人的心里种下怀疑。孙权会怀疑他们这些士族不忠,而他们这些士族,也会怀疑孙权要磨刀霍霍。
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缝。
他必须在事情失控之前,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做好准备。或者……另谋出路。
半个时辰后,陆逊、张昭、朱然等人的府上,都先后收到了相府的请柬。
名义是,三日后,共赏秋菊。
成都,蜀王府。
我收到了影七从江东传回的密报。
“顾雍深夜密会陆逊、张昭等人,具体内容不详。”
我将密报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鱼儿,上钩了。】
【而且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顾雍这个老家伙,果然厉害。他没去管情报的真假,直接选了对他最有利的做法。】
【现在,轮到给孙权那边,也添一把火了。】
我闭上眼睛,再次沉入系统空间。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