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但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只是静静的看着那道金红色的钢水，在预制的模具里缓缓冷却，变成一根根泛着暗红光泽的钢锭。
这些，才是真正的力量。
是足以碾碎这个时代所有王侯将相，坚硬又锋利的力量。
“太守大人！神迹啊！这真是神迹！”孙九那个老铁匠老泪纵横，抱着一根还微微发烫的钢锭，像是抱着自己亲儿子。
“行了，别哭了。”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好东西，我还没给你们看呢。”
我转身，对许定下令：“把所有好工匠，都给我带到隔壁的兵工作坊去。另外，把我们所有的钢，全都运过去！”
许定虽然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他现在的执行力已经拉满了。
“是！”
……
半个时辰后，新建的武威兵工作坊。
这里比炼钢厂还要大，巨大的厂房里空荡荡的，只摆放着几百张崭新的工作台。
孙九带着几十个顶尖的木匠、铁匠、皮匠，一脸虔诚的站在我面前，就像等待神谕的信徒。
“太守大人，您说，要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孙九的胸脯拍得邦邦响。
“好。”我满意的点点头。
我让影七展开一张巨大的图纸，上面画着一具造型复杂的弩，线条流畅，充满了金属质感。
“这，叫‘武威I型神臂弩’。”
我指着图纸，淡淡的说道。
工匠们全都凑了过来，脑袋挤着脑袋，发出一阵阵惊叹。
“天呐，这弓臂……居然是钢做的？”
“这弩机……怎么这么精巧？比朝廷的制式弩要复杂十倍！”
“还有这个望山（瞄准器）……上面居然还有刻度？这是什么意思？”
孙九研究了半天，眉头紧锁，抬起头看着我，一脸凝重。
“太守大人，这弩的设计闻所未闻。如果要打造一具，小老儿我有把握，但……恐怕需要一个月功夫！”
一个月，才能造一把？
听到这话，我笑了。
“一个月？太慢了。”
我摇了摇头。
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我要的，是一天一百把！”
“什么？！”
整个工坊里，瞬间炸开了锅。
“一天一百把？太守大人，您在开玩笑吧？”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就算是神仙下凡，也做不到！”
孙九更是急得脸都红了：“太守大人，您这是强人所难啊！自古以来，造兵器都是一个师傅从头做到尾，人与兵器心意相通，才能造出神兵利器。您这样……”
“心意相通？”我打断他，嗤笑一声，“我需要的是杀人的工具，不是要跟人谈恋爱的艺术品。”
“你们的脑子，该换一换了。”
我走到一张工作台前，拿起一支笔，在地上画了起来。
“从今天起，你们要忘记过去所有打铁做木工的方式。”
“在这里，没有什么师傅，只有工种！”
我将那张复杂的神臂弩图纸，分解成十几个更简单的零件图。
“孙九，你和你手下的铁匠，别的什么都不用管。你们的任务，就是用新炼出来的钢，给我做出这种一模一样的弓臂，和这种一模一样的弩机零件！”
我又指向一个老木匠。
“李师傅，你和你的人，只负责做弩身！用我给你们的模具，保证每一根都分毫不差！”
“还有你，皮匠王三，你只负责做弓弦！”
“你们，只负责打磨零件！”
“你们，只负责最后的组装！”
我将几十个工匠，分成了十几个小组。
每个人，都只负责一道简单、重复的工序。
工匠们全都听傻了。
这算什么？
这不是把他们这些身怀绝技的大师傅，当成傻子用了吗？
让他们日复一日的，就做同一个零件？
这简直是对他们手艺的侮辱！
孙九还想说什么，我直接扔过去一个钱袋，金灿灿的五铢钱撒了一地。
“别跟我谈什么手艺，谈什么侮辱。在这里，我只认一个东西：效率。”
“每个小组，每天都有定额。超额完成的，赏！完不成的，罚！”
“干得最好的小组，每天晚上都有肉吃，有酒喝！干得最差的，晚饭只有稀粥！”
“一个月后，综合评比第一的小组，每人赏金十两！”
简单粗暴。
但有效。
看着地上闪闪发光的金子，听着“肉”和“酒”，所有工匠的呼吸都粗重了。
什么手艺，什么尊严，在活下去的渴望面前，都得靠边站。
“听明白了吗？！”我厉声喝道。
“明白了！”
这一次，回答声响亮而整齐。
……
流水线作业，对这些习惯了“匠人精神”的古代工匠来说，是一种折磨。
一开始，整个工坊乱成一团。
做弓臂的，嫌做弩机的太慢。
做弩机的，又骂做弩身的尺寸不对。
各种争吵、推诿，不绝于耳。
我没有管他们。
我只是让许定带着一队亲兵，拎着鞭子和钱袋子，在旁边冷冷的看着。
做得好的，当场发赏钱。
做得差的，或者敢偷懒吵架的，鞭子直接就抽上去了。
在赏钱和鞭子的双重刺激下，仅仅过了十天，奇迹发生了。
工匠们不再抱怨。
他们每个人，都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在自己的岗位上，以一种近乎麻木的速度，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一个铁匠，闭着眼睛都能锻造出一个标准尺寸的扳机。
一个木匠，一天能削出上百个完全一样的弩身。
零件从各个小组源源不断的流出，像河水一样汇集到最后的组装台。然后，一具具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武威I型神臂弩，源源不断地产出。
第一天，十具。
第三天，三十具。
第十天，这个数字，突破了一百！
一个月后。
我将许定和所有新提拔的军官，带到了兵工作坊旁边的一个巨大仓库里。
“太守，您叫我们来，是有新兵器给我们看吗？”一个叫李敢的队率，搓着手，兴奋的问道。
“对。”我点点头，示意影七，“打开门，让他们开开眼。”
巨大的仓库门，被缓缓推开。
阳光照了进去。
仓库里，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堆积如山的粮草。
只有一排排整齐的武器架。
武器架上，密密麻麻，挂满了通体漆黑，泛着金属冷光的神臂弩。
数千具！
每一具都一模一样，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阳光照在它们冰冷的钢制弓臂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咕咚。”
不知道是谁，咽了一口唾沫。
整个仓库门口，鸦雀无声。
所有刚才还嬉皮笑脸的军官，此刻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张大了嘴，眼神里写满了惊骇。
他们都是识货的人。
他们能感受到，那一片沉默的漆黑弩海中，蕴含着怎样叫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这……这得有……三千具吧？”许定的声音都在发颤。
“三千一百二十具。”我淡淡的报出准确的数字。
“这……这都是我们一个月造出来的？”
“对。”
许定倒吸一口凉气。
他猛的冲进去，从架子上取下一具神臂弩。
弩身入手，沉重而坚实。钢制的弓臂，蕴含着爆发性的力量。他试着拉了一下弓弦，只拉开不到三分之一，就涨得满脸通红。
这力量，比军中最强的踏张弩，还要强上数倍！
“太守……此弩……射程有多远？”他颤声问道。
“三百步内，可穿透三层重甲。”我平静的回答。
“嘶——！”
所有军官，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三百步！
那是什么概念？
寻常弓箭手的抛射极限，也不过一百五十步！
这意味着，敌人的重装步兵和骑兵，还没冲到一半，就要在三百步外，迎接死亡！
这根本就不是兵器。
这是屠杀的机器！
更可怕的是，这种屠杀的机器，他们有三千多具！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生产！
李敢抚摸着冰冷的弩身，喃喃自语：“我终于明白，太守大人说的‘战争的方式要变了’，是什么意思了。”
“以后，还需要什么武将单挑？还需要什么血勇冲锋？”
“只要三千个新兵，一人一具神臂弩，排成三排。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管他什么天下无双的猛将，管他什么天下无敌的铁骑，在这样的箭雨面前，都得被射成筛子！”
他的话，让所有军官都打了个寒颤。
他们看着那一片黑色的弩海，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对战争的浪漫幻想，只剩下最原始的敬畏。
我看着他们的表情，嘴角微微勾起。
我需要的，就是一群懂得用最高效的方式去杀人的战争机器，而不是满脑子想着“建功立业”、“阵前扬名”的莽夫。
我的目光，越过这三千具神臂弩，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的汉中。
兄长，你的“八阵图”，确实精妙，是当世步兵战阵的巅峰。
但当我的士兵，人手一具神臂弩的时候。
我还需要和你玩那些复杂的战术吗？
我只需要找到你。
然后，用钢铁和死亡，碾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