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
清晨,苏念卿早早起身,将屋里屋外又仔细洒扫一遍。窗户上贴上了她亲手剪的红色窗花——喜鹊登梅,寓意吉祥。林枫则挥毫写就了一副春联,上联是“技术生根福泽千户”,下联是“智慧开花香溢四季”,横批“自力更生”。墨迹未干的春联贴在院门两侧,为素净的小院增添了几分难得的喜庆色彩。
空气中弥漫着炖肉的香气和淡淡的硫磺味——那是孩子们在巷口零星燃放的鞭炮。尽管物资不算丰沛,但过年的仪式感依旧充盈在城关镇的每个角落。
王铁柱和赵青山一早就来了,拎着自家做的粘豆包和一小条猪肉。“林工,苏同志,过年好!俺们来蹭顿年饭!”王铁柱嗓门洪亮,驱散了连日来的沉闷。赵青山则带来了一瓶地瓜烧,笑容憨厚。
小小的堂屋顿时热闹起来。苏念卿在灶间忙碌,林枫陪着王铁柱二人说话。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眼下的处境。
“听说,”王铁柱压低了声音,咬了一口粘豆包,“开春后,县里可能要搞个什么‘正规农机推广小组’,由农业科牵头,各公社都得配合。意思好像是……以后要用,就得用上面统一配发的那种。”
赵青山叹了口气:“广播站那边也听到点风声,说是要‘规范宣传口径’,不能啥都往外播。”
林枫安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地瓜烧,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该来的总会来。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午饭简单却温馨。四个围坐一桌,以茶代酒(林枫下午还要工作),互道祝福。王铁柱和赵青山真心实意地敬佩林枫和苏念卿,这顿年饭,吃出了几分“战友”的情谊。
送走两人,已是下午。雪后初霁,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小院重归宁静。
苏念卿收拾着碗筷,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轻声说:“不管怎么样,年总是要过的。”
林枫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窗外。“嗯,年总要过,路也总要往前走。”他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念卿,开春后,如果……如果形势真的不容乐观,夜校的教学可能会受到影响。我想,我们可以换个思路。”
苏念卿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不能集中教,我们就分散教。不能大张旗鼓地推广,我们就深耕几个点。”林枫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红星合作社是我们的基本盘,王铁柱他们几个骨干已经能独当一面。青石峪那边,周支书是信得过我们的。我们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这些真正需要、也真正认可我们方法的地方,把根扎得更深。同时,手册要继续完善,哪怕暂时不能大规模印发,我们也要把它打磨成真正的‘火种’,等待时机。”
他的思路清晰而务实,没有因为可能的困难而退缩,而是寻找着在夹缝中生存和发展的路径。苏念卿听着,眼中渐渐亮起光芒。她喜欢看他这样,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和开拓的勇气。
“我明白。”她用力点头,“无论你怎么做,我都跟着。”
傍晚时分,按照习俗,该是准备年夜饭、守岁的时候了。苏念卿正在和面准备包饺子,院门外却响起了邮递员熟悉的声音:“林工!有你们的信!加急的!”
林枫微微皱眉,这个时候来的加急信?他快步走出屋,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一封盖着地区邮戳的信。信封上没有署名。
他回到屋里,在灯下拆开信。信纸只有一页,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匆忙写就。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风闻,县里决议已定,开春即行‘整顿’。重点在‘非标’与‘自发聚集’。展示或为标的,早做打算。友。”
信的内容很短,却像一块冰,投入了这年关温暖的氛围中。这封匿名信,无疑来自地区关心他们的人,可能是雷明山,也可能是其他不便透露姓名的人士。它证实了王铁柱听来的消息,并且点明了“展示板”可能成为目标。
苏念卿看着林枫瞬间凝重的脸色,放下手中的面团,走了过来。“怎么了?”
林枫将信递给她。苏念卿看完,手指微微收紧,信纸边缘起了褶皱。“他们……连这个都容不下吗?”
林枫将信纸凑到炉火边,橘色的火舌很快将其吞噬,化为一小撮灰烬。“不是容不下展示板,是容不下它所代表的东西。”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容不下这种自下而上的、不受完全控制的创新活力。”
他抬起头,看着苏念卿担忧的眼睛,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她因紧张而微凉的手。“别怕。既然知道了,我们就能应对。”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仿佛能透过皮肤,将力量和勇气传递给她。苏念卿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看着他眼中那份无论面对何种风雨都未曾动摇的坚定,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她反手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
屋外,零星的鞭炮声还在响起,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声,渲染着除夕夜的喜庆。屋内,炉火噼啪,灯光温暖,即将下锅的饺子在盖帘上排列整齐。年关的暖意与暗处涌来的寒流在这方小院里交织。然而,握着彼此的手,他们仿佛拥有了抵御一切寒冷的底气。这个年,注定将在守望与准备中度过,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路,也依然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