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小川!你还活着?”
是李长河。他满脸血污,右腿中弹,却仍站着,像个巨人。
“你疯了吗?”李长河怒吼,“你居然敢去救那个畜生!”
赵小川抬起头,泪光闪烁:“我不是救他,我是替我们所有人,守住最后一丝人性。”
李长河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赵小川的脸,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坚定。那一刻,他忽然明白:真正的胜利,不是击溃敌人,而是不让自己的灵魂也被摧毁。
战斗持续到黄昏。日军溃退,尸横遍野。李长河拖着伤腿走到山本面前,蹲下身,低声问他:“你现在想说什么?”
山本闭着眼睛,嘴角微扬:“谢谢你……让我活到了今天。”
李长河站起身,望向远方。夕阳染红天际,映照出无数倒下的身影。他知道,这些人中有许多名字无人知晓,但他们用生命换来了胜利。
他回头看向赵小川,轻声道:“走吧,该回家了。”
赵小川点头,擦干眼泪,迈步向前。
风从黄河吹来,带着沙粒的刺痛,刮过李宗仁的脸颊。他站在徐州城头,目光如刀,割开浓雾般的战云。他的左眼微微颤动——那是十年前在战场上被弹片擦伤留下的印记,如今已成一道淡白的疤,像一条沉默的蛇盘踞在眉骨之下。他不说话,只用眼神丈量着敌我之间的距离。
“司令,南线防线快撑不住了。”副官喘着粗气跑上来,声音嘶哑,“鬼子的炮火把淮河大桥炸塌了三段,我们的弟兄只能蹚水过河。”
李宗仁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柄——那上面刻着三个字:“守土安民”。
他忽然笑了,笑声低沉却有力:“他们以为我们怕死?不,我们只是更怕亡国。”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焦糊混合的味道,那是烧焦的木梁、未燃尽的弹药和人血混在一起的气息。赵小川站在不远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肩上搭着一块破旧的毯子,脚底沾满泥浆。他右耳缺了一角,那是去年在蚌埠战役中被手榴弹碎片削去的;左脸有一道浅疤,是韩复榘撤退时留下的耻辱烙印——当时他亲眼看见那些溃兵踩着百姓的尸体逃命,而那位“将军”早已不知去向。
“你为什么还在这儿?”李宗仁问他,“你应该回后方养伤。”
赵小川摇头,嗓音沙哑:“我不怕死,只怕活着没意义。”
李宗仁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开口:“你知道吗?你比很多军官都明白什么叫‘守’。”
赵小川愣住,随即苦笑:“我只是记得我妈临终前说的话——‘孩子,你要记住,人活着不是为了吃饭,是为了让别人也能吃饭。’”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李宗仁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转身望向远方,天边泛起微红,仿佛黎明正在挣扎着撕开黑夜的幕布。
这时,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来,浑身湿透,脸上全是血:“报告!刘府方向发现异常……有大批日军伪装成我军,正往纵深渗透!”
所有人瞬间绷紧神经。
“谁派来的?”李宗仁厉声问。
“不知道……但他们的口音不对,动作也不对。”传令兵喘息着,“像是训练过的特工队。”
李宗仁眯起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山本一郎。那个曾被赵小川救下的日本军官,如今竟成了敌人潜伏的棋子?
“不可能!”赵小川猛地站起来,“他是我亲手放走的!他答应过我不会回来害人!”
李宗仁看着他,语气冷峻:“你以为战争讲信用?你以为敌人也会讲人性?”
赵小川怔住了,嘴唇颤抖,眼中光芒黯淡下去。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大地深处的怒吼。紧接着,整座城都在震动,地面裂开细纹,屋檐上的瓦片簌簌落下。有人尖叫:“炸弹!是空袭!”
人群四散奔逃,唯有李宗仁稳立原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充斥着硝烟、尘土和一种奇异的甜味,像是某种花香混进了血腥之中。
“这不是普通的轰炸。”他低声说,“这是试探,是心理战,是要逼我们乱阵脚。”
赵小川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骤变:“他们想让我们误判敌情,打乱部署!”
李宗仁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所以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放出假情报,让他们以为我们在刘府设伏,诱敌深入。”
赵小川瞳孔一缩:“可如果真有敌人埋伏在那里呢?”
“那就赌一把。”李宗仁拍了拍他的肩,“你是唯一知道山本下落的人,也是唯一能识破他伪装的人。”
赵小川咬牙,眼里燃起火焰:“我去。”
夜色如墨,赵小川独自潜入刘府外围。月光洒在他身上,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剑。他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闻到泥土中散发的腐烂气息,尝到了舌尖的一丝苦涩——那是恐惧的味道。
他在一间废弃祠堂外停下脚步。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轻微的脚步声。赵小川屏住呼吸,缓缓推开门。
屋内灯光昏暗,一个人背对着他坐着,身穿日军军服,却戴着一副中国士兵的帽子。那人缓缓转过身——正是山本一郎!
“你来了。”山本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知道你会来。”
赵小川握紧枪,声音颤抖:“你为什么要回来?你答应过我!”
山本站起身,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我没有答应你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中国人,到底凭什么能在绝境中赢?”
赵小川愣住。
“我看到你们杀俘虏,也看到你们救人;我听到你们骂汉奸,也听见你们为死去的战友哭。”山本走近一步,眼神复杂,“你们不怕死,是因为你们相信——死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开始。”
这一刻,赵小川的眼泪终于落下。他放下枪,一步步走向山本,声音哽咽:“那你为什么不早点醒悟?”
山本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因为我怕死得太早。”
两人相视无言,空气中只剩下心跳声。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