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疯子蹲下来,轻轻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对,兄弟。我们不是赢了,是我们活下来了,而且还在战斗。”
这时,天边泛起了微光,不是阳光,是战火映出的红。
远处传来一阵歌声,断断续续,却是那么清晰——
> “男儿立志出四川,不灭倭寇誓不还!”
那是川军的歌,也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心跳。
夜幕降临,一名战士抱着遗书坐在战壕边,低声念着:“若我牺牲,请告诉我的母亲,我不是孬种。”
王铭章默默走近,蹲在他身旁,轻声道:“她早就知道你不是孬种。”
战士抬头看他,眼里含泪:“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英雄。”
王铭章笑了,眼角湿润:“英雄不在名字里,而在心里。你心里有国,就有魂。”
那一夜,没有人睡觉。
大家都在沉默中流泪,也在沉默中觉醒。
因为他们明白:
这不是一场胜利,而是一场觉醒;
这不是一次反击,而是一次重生。
川军来了,狼兵到了,
他们不是来凑数的,他们是来点燃火焰的。
风吹过战场,带着泥土的气息、铁锈的味道、还有未冷的热血。
这风,将永远记住这一天——
1937年10月14日,
上海的天空下,
一群草鞋汉子,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长城。
点名的时候,风停了。
不是安静,是死寂——像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张铁蛋!”营长喊。
没人应。
“赵疯子?”
还是没人。
“王大锤?李老三?小李子?”
一个接一个名字落下,像是在数着死去的人头。
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报告……我在。”
是个满脸血污的兵,脚上草鞋烂得只剩半边,左腿打着夹板,右臂吊着布条,整个人瘦得像根柴火棍。
营长走过去,蹲下,手指轻轻拂过他脸上的泥巴和血痂,忽然笑了:“你他妈还活着?”
那兵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牙:“我活下来了,可我兄弟们没。”
空气里飘着一股味道——不是血腥,是绝望混着泥土味,还有眼泪干后留下的咸涩。
王铭章站在远处,看着这群残兵败将,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他一步步走过来,靴子踩碎了一地弹壳,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音,像在替死者哭泣。
“你们知道吗?”他低声说,“刚才有个鬼子军官临死前问我:‘你们为什么不怕死?’”
那人顿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我说——因为我们怕的是活下来之后,被人骂‘汉奸’。”
全场沉默。
连风吹都不敢吹。
这时,那个幸存的兵突然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嘶哑:“师长……我们不是英雄……我们只是不想让爹妈、老婆孩子、家乡的土地被鬼子踩在脚下!”
王铭章猛地抱住他,肩膀抖得像个孩子。
他哭了,不是嚎啕,而是那种压抑到极致的哽咽,仿佛要把一生的委屈和骄傲都哭出来。
“我川娃子没有孬种!”他吼出这句话时,整片废墟都在震动。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是军靴,是皮鞋。
蒋介石派来的特派员来了,带着勋章、命令,还有那股让人作呕的官腔。
“恭喜!向文斌团长晋升少将!”特派员笑得一脸假意,“你们打得真好,简直比电影还精彩!”
向文斌从人群中走出来,身上衣服破得能当麻袋用,脸上全是伤疤,一只耳朵没了,嘴角裂开一道深沟,但他站得笔直,像一根钉进大地的钢针。
他冷笑一声:“谢谢蒋委员长夸奖。”
然后转身对着全团士兵大声道:“记住!我不是因为升官才拼命,我是为了不让别人说我是个缩头乌龟!”
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不是荣耀,这是耻辱后的觉醒;
这不是胜利,这是失败后的尊严。
郭噜同忙着安排队伍修工事,一边擦汗一边骂娘:“这地方以前是后方,现在成前线了?老子还以为自己跑错了战场!”
可没人笑。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已经不再是“后方”,他们是“最前线”的心脏。
15号到18号,三天。
三天里,川军133、134两个师几乎被打散,只剩下一个完整营。
旅长死了,团长死了,连长死了,排长只剩四个。
但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不是死人多,而是活着的人,一个个腰杆挺得比枪还直!
他们撤退时,不是逃跑,是转移阵地。
他们走过的地方,地上全是血,但他们走得不急不缓,像一群回家的老兵。
有战士问:“我们还能打吗?”
赵疯子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豁口:“打不了?那就站着死!”
张铁蛋点头:“对!站着死也比趴着活强!”
他们到了安徽,天还没亮,天边泛着灰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不是血腥,也不是硝烟,是一种沉甸甸的疲惫,混合着希望的微光。
一位老太太提着一碗热汤走来,递给张铁蛋:“娃儿,喝点吧。”
他接过碗,手抖得厉害,嘴里却笑着说:“谢谢阿姨,您家锅底灰都快烧穿啦!”
老太太愣住,然后笑了:“你这娃娃,死了都不忘开玩笑。”
张铁蛋低头喝汤,眼角湿润:“我不怕死,就怕以后没人记得我们是谁。”
那一夜,所有人围着篝火坐着,谁也没说话。
只有火苗噼啪作响,像心跳,也像誓言。
后来有人问:“你们为啥这么拼?”
张铁蛋答:“因为我们在乎。”
赵疯子补一句:“我们不在乎输赢,只在乎有没有骨头。”
王铭章望着星空,喃喃自语:“川人从不负国。”
这句话,从此刻起,成了中国人心里最硬的一块石头。
张铁蛋蹲在战壕边啃干粮,嘴里嚼着半块发霉的馒头,一边吐唾沫一边骂:“这鬼天气,比我家婆娘唠叨还烦!”
赵疯子斜眼看他:“你家婆娘?她早把你卖了换烟抽了吧?”
“嘿!你懂个屁!”张铁蛋呸一口,“我那是……那是为了省点钱,好给媳妇买条新裤衩!”
两人笑得前仰后合,笑声震落头顶枯枝——不是鸟飞走了,是弹片吓跑了它们。
一个多月后,徐州会战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