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尘山谷的晨雾被一股肃杀之气冲散时，青玄宗的议事大殿已被层层重兵环绕。殿门紧闭，青铜铸就的门环上还凝着夜露，却挡不住殿内此起彼伏的争执声，像一柄柄钝刀，在寂静的清晨里反复切割着人心。
云衔霜混在旁听的贵女队列末尾，垂着头，用宽大的衣袖遮住半张脸。她的视线却透过衣料的缝隙，死死盯着殿内的局势——主位上空空如也，沈莫寒的明黄锦袍被叠放在案几上，旁边摆着一枚象征宫主之位的鎏金印玺，印玺上的龙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这场权力真空的混乱。
殿中央，柳凝雾正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绢帛，哭得梨花带雨：“这是宫主生前留下的遗诏，他早就料到无锋贼子会有所图谋，特意嘱咐……若他遭遇不测，便由墨渊公子继任执刃之位，暂掌宗门大权！”
“一派胡言！”一声怒喝打断了她的哭诉。沈砚之大步走出长老队列，他身着墨色战甲，腰间佩剑铿锵作响，面容刚毅，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墨渊不过是父亲的远房侄子，血脉稀薄，且素来叛逆顽劣，怎配执掌我青玄宗的执刃令？这遗诏，定是你伪造的！”
沈砚之是沈莫寒的亲侄，也是角宫宫主，论资历、论血脉，都是继任执刃的热门人选。此刻他双目赤红，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遗诏激怒了——沈清寒“殉职”，沈莫寒暴毙，他本以为执刃之位已是囊中之物，却没想到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系子弟截胡。
“沈砚之，你休要血口喷人！”柳凝雾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满是悲愤，“这遗诏上有宫主的亲笔签名，还有长老会三位元老的印鉴，岂能有假？你不过是觊觎执刃之位，才故意污蔑于我！”
她将遗诏高高举起，绢帛上的字迹龙飞凤舞，确实与沈莫寒平日的手书别无二致，末尾的印鉴更是清晰可辨。几位长老传阅着遗诏，眉头紧锁，神色各异。
云衔霜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看得清楚，柳凝雾举起遗诏时，袖口滑落，手腕上露出一道极淡的红痕——那是无锋刺客独有的标记，是用特殊墨汁纹成的蝇形图案，平日里隐而不现，只有在情绪激动或运功时才会浮现。
这遗诏，果然是假的。
是沈清寒与柳凝雾早就伪造好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墨渊推上执刃之位。可他们为什么偏偏选中墨渊？这个看似叛逆、毫无根基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利用的地方？
“就算遗诏是真的，也不能让墨渊当执刃！”另一个声音响起，沈玄徵从人群中走出。他是沈莫寒的堂弟，掌管宗门库房，素来与沈砚之交好，此刻自然是站在沈砚之这边，“墨渊性子桀骜，目无尊长，当年曾一剑挑了后山的禁地结界，还顶撞过雪长老！让这样的人执掌宗门，我青玄宗迟早要毁在他手里！”
“沈玄徵说得对！”雪长老抚着胡须，沉声道，“墨渊虽有几分武学天赋，却缺乏沉稳心性，更无执掌宗门的经验。如今宗门遭逢大难，宫主与少主相继遇害，正是需要稳重之人主持大局的时候，墨渊绝非合适人选！”
几位长老纷纷附和，殿内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沈砚之见状，底气更足，他上前一步，指着跪在地上的柳凝雾：“柳夫人，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人胁迫你伪造遗诏？是不是墨渊用了什么卑劣手段，想要夺取执刃之位？”
柳凝雾的身体微微一颤，像是被吓得不轻，她连连摇头：“沈公子说笑了，谁敢胁迫我？这确实是宫主的遗愿，若你们不信，我……我可以以死明志！”
她说着，便要往旁边的石柱上撞去，被旁边的长老及时拉住。
殿内的局势愈发混乱，支持与反对的两派争执不休，谁也不肯退让。云衔霜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这正是沈清寒想要的结果，让宗门陷入权力纷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清厉的女声：“都吵够了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小白身着白色长裙，手持一柄玉剑，缓步走了进来。她未施粉黛，面容清丽，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随行的弟子们手持长剑，分列两侧，瞬间让殿内的争执声小了下去。
“长公主！”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林小白走到主位旁，目光扫过殿内的众人，最后落在柳凝雾手中的遗诏上：“遗诏之事，我已查验过，确是父亲的亲笔签名与印鉴。父亲生前曾与我提及，墨渊虽性子叛逆，却有勇有谋，是个可塑之才。如今宗门遭逢大难，沈砚之、沈玄徵虽有资历，却各有派系，若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人继位，只会让宗门陷入更大的分裂。”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珠玑，戳中了要害。沈砚之与沈玄徵各有支持者，若其中一人继位，另一派必然不服，到时候宗门内斗，只会给无锋可乘之机。
“可长公主，墨渊毕竟是外系子弟……”雪长老还想争辩。
“外系子弟又如何？”林小白打断他的话，眼神锐利，“青玄宗选贤任能，从未有过血脉之限。墨渊的武学天赋，诸位有目共睹；他的忠诚，父亲也早已验证。如今正是宗门生死存亡之际，我们需要的是能带领宗门渡过难关的人，而不是纠结于血脉与资历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殿外：“传墨渊。”
片刻后，一道玄色身影缓步走进殿内。
墨渊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长发束起，面容冷峻，眉眼深邃。他的身上还沾着些许晨露，像是刚从外面回来。面对殿内众人复杂的目光，他神色不变，既没有丝毫紧张，也没有丝毫得意，仿佛这场关乎执刃之位的纷争，与他毫无关系。
“墨渊，”林小白的声音柔和了几分，“父亲留有遗诏，让你继任执刃之位，暂掌宗门大权。你可愿意？”
墨渊的目光扫过殿内的众人，最后落在林小白身上，声音低沉而有力：“若能护宗门周全，墨渊，愿领此命。”
“好！”林小白点了点头，从案几上拿起那枚青铜执刃令，递到他面前，“此乃执刃令，持此令者，可调动宗门所有兵马，执掌宗门大小事务。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青玄宗的执刃。”
墨渊伸出手，接过执刃令。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是青玄宗传承千年的象征。他握紧令牌，目光扫过沈砚之、沈玄徵等人，声音冷冽：“从今日起，凡我青玄宗弟子，需遵我号令，共抗无锋，守护宗门。若有违抗者，以门规处置；若有通敌叛国者，杀无赦！”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严。殿内的众人，包括沈砚之与沈玄徵，都被他的气势慑住，一时竟无人敢反驳。
沈砚之看着墨渊手中的执刃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可林小白已经发话，遗诏也摆在面前，他若是再反对，便是违抗长公主与先宫主的意愿，只会落得个不忠不义的骂名。
沈玄徵也低下了头，眼神阴鸷。他知道，今日之事已成定局，再争执下去，也无济于事。但他绝不会就此罢休，墨渊这个执刃，坐不了多久！
雪长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
柳凝雾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又被哀戚取代。她站起身，对着墨渊躬身行礼：“奴婢，参见执刃大人。”
“参见执刃大人！”殿内的长老与弟子们，纷纷躬身行礼。
云衔霜也跟着低下了头，心脏却在疯狂地跳动。
墨渊，真的成了青玄宗的执刃。
这个看似被推上风口浪尖的男人，究竟是沈清寒的棋子，还是另有图谋？
她抬眼望去，只见墨渊手持执刃令，站在主位旁，身姿挺拔，宛如一尊不可撼动的山岳。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锐利如鹰，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冷意，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云衔霜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手心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了。
墨渊成为执刃，柳凝雾是他的“支持者”，而她，是潜伏在贵女中的无锋刺客。一旦被墨渊发现破绽，她必死无疑。
可同时，这也是一个机会。
墨渊初登高位，根基未稳，面临着沈砚之、沈玄徵等人的质疑，还有长老会的掣肘，急需有人支持他。而她，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接近他，获取他的信任，甚至……借助他的力量，摆脱无锋的控制。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云衔霜压了下去。
太冒险了。
墨渊心思深沉，眼神锐利，想要骗过他，绝非易事。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执刃大人，”柳凝雾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如今宫主与少主遇害，无锋刺客还潜伏在宗门内，我们当务之急，是彻查内奸，为宫主与少主报仇！”
墨渊点了点头，沉声道：“此事我已有安排。即日起，封锁山谷，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所有参选贵女，暂时留在驿馆，接受调查；宗门弟子，各司其职，加强巡逻，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立即上报。”
“是！”众人应声领命。
墨渊又看向沈砚之：“沈砚之，命你带领角宫弟子，负责山谷外围的守卫，严防无锋刺客进出。”
沈砚之咬了咬牙，躬身道：“遵命。”
“沈玄徵，”墨渊的目光转向沈玄徵，“命你负责彻查宗门库房，清点物资，确保粮草与兵器充足。”
“遵命。”沈玄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
“雪长老，”墨渊看向雪长老，“命你带领长老会，审讯昨日抓获的刺客余孽，务必问出无锋的据点与后续计划。”
雪长老躬身道：“老臣遵命。”
一道道命令从墨渊口中传出，条理清晰，分工明确，完全不像一个没有执政经验的人。殿内的众人，包括之前质疑他的人，都不由得暗暗心惊。
云衔霜也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墨渊只是个叛逆顽劣的公子，却没想到他竟如此有决断力。看来，沈清寒选中他，并非没有道理。
“好了，诸位各司其职吧。”墨渊挥了挥手，“柳夫人，你随我来，我有要事与你商议。”
柳凝雾应声点头，跟在墨渊身后，朝着殿后的偏殿走去。
众人陆续退出大殿，云衔霜也随着贵女们离开了。走到殿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墨渊的身影消失在偏殿门口，玄色的衣袍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孤寂。
云衔霜的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墨渊，真的甘愿做沈清寒的棋子吗？
或许，他也有自己的图谋。
走出议事大殿，阳光刺眼。云衔霜随着贵女们往驿馆走去，沿途的弟子们都在议论着新执刃的事，神色各异。
“没想到，新执刃竟然是墨渊公子。”
“墨渊公子虽然性子叛逆，但武功高强，或许真能带领我们渡过难关。”
“我看悬，沈砚之与沈玄徵大人都不服他，迟早会出事。”
云衔霜听着这些议论，心中愈发坚定了一个想法。
她必须尽快接近墨渊。
无论是为了完成任务，还是为了自保，她都必须成为墨渊信任的人。
回到听竹院，云衔霜关上院门，走到床榻下的暗格前，取出那个锦盒。她打开锦盒，拿出那枚青铜哨子，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吹响。
现在还不是联系无锋的时候。
点竹既然能毫不犹豫地牺牲郑南衣，就绝不会在乎她的死活。与其指望无锋，不如靠自己。
她将哨子放回锦盒，又取出柳凝雾送来的那个白玉瓷瓶。拔开塞子，那股淡淡的药香再次弥漫开来，银簪探入，依旧泛着乌黑。
柳凝雾这是在警告她，让她安分守己，不要妄图破坏沈清寒的计划。
可她云衔霜，从来不是会安分守己的人。
云衔霜将瓷瓶放回锦盒，走到窗边，撩起竹帘，望向偏殿的方向。
墨渊与柳凝雾，正在那里商议要事。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会让墨渊看到她的“价值”，让他离不开她。她会成为他最信任的人，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给所有算计她的人，致命一击。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落在她的脸上，映得她眼底的算计，愈发清晰。
而偏殿内，墨渊正看着柳凝雾，神色冷峻。
“遗诏的事，做得很好。”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冷意。
柳凝雾躬身道：“这都是奴婢该做的。执刃大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墨渊的目光，落在窗外的竹影上，声音淡漠：“按计划行事。让沈砚之与沈玄徵互相牵制，让长老会忙于审讯刺客，我自有安排。”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个云家嫡女，你多留意一下。”
柳凝雾的心头一跳：“执刃大人，您怀疑她？”
“算不上怀疑。”墨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只是觉得，她很有趣。”
一个在刺杀大典上能保持镇定，在被软禁时还能安然无恙的“世家贵女”，确实很有趣。
或许，她能成为这场棋局里，一枚意想不到的棋子。
墨渊的目光，望向听竹院的方向，深邃如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