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亩三分地的灵田里,金丝软米倒是长势喜人,金灿灿的穗头压得极低,像极了那个弯腰驼背、满眼血丝的陈宏远。
可那田埂边上、水渠缝隙里,杂草疯长得比庄稼还欢实,几株不知名的藤蔓更是嚣张地爬上了葡萄架,把刚结出的几串青果子勒得严严实实,看着都觉得喘不过气。
“这姑姑,是真把自个儿活成了个只会修炼的苦行僧啊。”
张玄远摇了摇头,没急着动手清理。
他先是弯下腰,从田垄边抓了一把湿润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
土腥味重,但灵气锁得住,到底是二阶灵脉上的宝地,荒成这样也没绝了生机。
他随手拍掉手上的泥屑,没在洞府久留,转身顺着山道下了后山。
家族议事厅那边,几个老头子怕是已经等急了。
苍梧山祖宅,议事偏厅。
屋子不大,陈设也旧,四角的铜鹤香炉里燃着最便宜的凝神香,烟气有些冲鼻。
族长张孟川坐在上首,那把铺着虎皮的太师椅早被磨得发亮。
他没说话,只是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往桌上一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锦囊袋口一松,十五块晶莹剔透的中品灵石滚了出来,在暗沉沉的红木桌面上折射出诱人的光晕。
“这是一千五百块下品灵石换来的,兑换的时候多搭进去三十块下品灵石的手续费。”张孟川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含了口沙砾,“家族公账上划的。远哥儿,这钱拿着烫手,但必须得拿。测灵台是给以后几百年的娃娃们修的,这钱要是让你一个人掏,咱们这张家,哪怕以后出了元婴老祖,脊梁骨也是弯的。”
张玄远看着那些灵石,心里莫名一沉。
换做那些暴发户家族,这一千五百灵石或许也就是一场拍卖会的零头。
可在如今的张家,这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血肉。
族长完全可以直接给下品灵石,但他宁愿家族多贴补点手续费,也要换成体积小、灵气纯的中品灵石,仅仅是为了让他去青玄宗办事时,拿出手更有面子,不至于被人看轻了去。
这份体面,太重。
张玄远没推辞,双手将灵石拢入袖中,郑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个事。”张玄远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座的另外三位长老,“这次带回来的金丝软米,还有那两窝紫纹灵蜂产的蜜,除了留给十八姑做祭品的那份,剩下的,我都交公。”
二长老张孟令正端着茶碗,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几滴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那可是你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私产,按照族规,只需上交三成……”
“没家族守着这苍梧山,我种什么都被人抢了。”张玄远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再说了,十九叔那边又要添丁进口,家族学堂也要修缮,处处是窟窿。炼丹房那边我也看了,药渣子堆得比墙高,若是把这些蜂蜜融进去,炼制辟谷丹的成丹率至少能提两成。这笔账,我想得明白。”
屋内一时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张孟川深吸了一口气,干枯的手掌在扶手上重重拍了两下,没说半个谢字,只是眼眶微红,低喝了一声:“都记下来!以后族谱单开一页,这笔账,得让后人知道是谁把他们喂大的!”
气氛虽然凝重,却隐隐透着一股子死里求生的热乎劲儿。
散会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张玄远特意落后了几步,叫住了走在最后的张孟令。
这半年来,十九叔的变化最大。
原本那个整日苦着脸、只会拿着算盘斤斤计较的干瘪老头,如今脸上竟泛起了诡异的红光,就连走路的步子都带着飘。
“十九叔,恭喜啊。”张玄远拱了拱手,眼神促狭地往他腰腹下三寸扫了一眼,“听说这次娶的那房填房,还有刚纳的小妾,都有动静了?”
张孟令老脸一红,原本挺直的腰杆瞬间又佝偻了几分,但那嘴角却是怎么压都压不住,一直咧到了耳根子。
“嘿……嘿嘿,老天爷赏脸,老天爷赏脸。”他搓着手,笑得像个偷了油的老鼠,“老大夫摸过脉了,填房怀的是个带把的,那小妾肚子里好像是个闺女。咱们这一支,总算是不至于绝了后。”
看着十九叔那副没出息却又无比满足的模样,张玄远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忽然松了松。
修仙修仙,修到最后也不过是图个念想。
有人图长生,有人图权势,而对于十九叔这样资质平平、大道无望的人来说,老婆孩子热坑头,延续香火,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道。
这种俗不可耐的烟火气,才是家族能撑下去的根基。
“等孩子生下来,满月酒我来办。”张玄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候给您送两坛子灵蜂皇浆,给婶子补补身子。”
“使得使得!那敢情好!”张孟令乐得见牙不见眼,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一肃,压低声音道,“对了,你要的那批玄星石,我已经让人偷偷运到后山那口枯井旁边了。只是……那地方阴气重,真的适合建测灵台?”
张玄远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屋檐,投向后山那片终年被云雾笼罩的区域。
风从那边吹来,带着一股子透骨的凉意。
“适不适合,”张玄远眯了眯眼,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挖开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他没再理会还在傻乐的十九叔,转身朝着后山那条荒废已久的小径走去。
如果那卷《黄庭道论》里记载的风水局没错,这口枯井底下,藏着的不只是水,更是张家能否翻盘的半条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