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远没去扶,甚至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撤了半步。
好在一股柔和的灵力及时托住了王紫璇,没让她那身已经烂成布条的宫装再添新灰。
张乐乾收回手,老脸上的褶子抖了抖,眼神有些复杂。
他认得这个女娃,当年百宝阁的那个骄傲孔雀,如今却落魄得像只脱毛的野鸡。
“远儿,这……”老人欲言又止,看了看地上昏死过去的人,又看了看自家孙子那张冷淡的脸。
“老黄牙,把她扔到运米的货车上去,别让她死了就行。”张玄远摆摆手,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处置一件捡来的旧家具,心思却早已飘回了眼前那两把三阶法器上。
他没空也没心情当护花使者,眼下每一块灵石的去向,都关乎着张家能不能熬过接下来的寒冬。
太虚阁三楼的静室里,那把赤练阔剑散发的热浪烤得人脸颊发干,而旁边的金光子母剑则透着股子森冷的寒意。
张玄远的手指在赤练剑那岩浆般的纹路上停顿了一瞬。
这剑确实刚猛,一力降十会,很适合用来立威。
但他的目光随即滑向了另一边的盒子。
那是一大八小九口飞剑,母剑不过巴掌长,子剑更是薄如蝉翼,静静悬浮在金丝绒上,连呼吸声稍微大点似乎都能引起它们的共鸣。
“这金光子母剑,其实并非正统的攻伐之器。”梁翰阳适时地开口,声音压低了几分,像是在分享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母剑主控,子剑主杀,若是配合神识强大的修士,能布下简单的‘金光锁魂阵’。攻防一体,且极难防备。”
张玄远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重生带来的最大优势不是那些未卜先知的剧情,而是他那远超同阶修士的神识强度。
这套子母剑,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但他没立刻表态,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几柄薄如蝉翼的子剑。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时,那种细微的颤栗感顺着神经末梢直抵天灵盖。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可一想到刚才三爷爷拍在桌上的那堆棺材本,张玄远的手指又不可抑制地颤了一下。
这哪里是在买剑,这是在拿张家最后一点血肉做赌注。
如果不买,家族还能苟延残喘几年;买了,要是不能借此打开局面,那张家就真的要断粮了。
“梁前辈,这套子母剑,作价几何?”张玄远抬起头,眼神里的犹豫已经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所取代。
梁翰阳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袖中的手指在柜台下轻轻叩击了三下——咚,咚,咚。
这是太虚阁内部记录客人的暗码:此人神识不弱,且性格果决,比起刚猛的火系,更偏向阴狠诡谲的金系路数。
“若是旁人,少说也要两千灵石。”梁翰阳笑眯眯地比了两根手指,“但既然是张家要重振旗鼓,我太虚阁也愿意结个善缘。一千八,这把赤练剑的零头我都给你抹了,但这套子母剑,工艺太繁杂,实在是压不下价。”
一千八。
张玄远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加上灵米的货款,再掏空三爷爷那个锦囊,刚好够。
但这也就意味着,买完这把剑,他们连回程路上的住店钱都没了。
“买了。”
两个字吐出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玄远也不废话,直接抓起桌上的灵石袋子,连同那个旧锦囊一起推了过去。
那种孤注一掷的感觉让他掌心微微出汗,却也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亢奋。
钱货两清。
张玄远将那套子母剑收入储物戒,感受到那股冰冷的锋芒静静蛰伏在指间,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直候在门口的小厮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捏着一枚传音符,脸色有些古怪。
“掌柜的,卢家那位少爷刚派人来问,说是听说咱们这新到了一批‘黑货’,想来看看。”
梁翰阳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了张玄远一眼:“卢少爷?哪个卢少爷?”
“还能有谁,百宝阁现在那位呗,卢子尘。”
听到这个名字,张玄远正在整理袖口的手顿住了。
卢子尘,卢易安的儿子,那个鸠占鹊巢、吞了王家百宝阁基业的狠角色。
如果说黑山坊市是一潭浑水,那卢家现在就是这潭水里最凶的一条鳄鱼。
“告诉他,东西已经有主了。”梁翰阳摆了摆手,把那堆灵石扫进自己的乾坤袋,语气里透着股商人的圆滑与傲慢,“太虚阁的规矩,先来后到。哪怕他是卢家少主,也没得插队。”
小厮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张玄远没说话,只是对着梁翰阳拱了拱手:“多谢梁前辈回护。”
“我不护你,我护的是规矩。”梁翰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张小友,这一路回去,怕是不太好走啊。断魂峡那边的风,最近可是有些喧嚣。”
张玄远心里一凛。
断魂峡是黑山坊市回芦山的必经之路,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更是杀人越货的绝佳场所。
他点了点头,扶起一直在旁边默默喝茶压惊的张乐乾,转身往外走去。
此时,距离太虚阁几条街之外的百宝阁后院。
卢子尘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精致的白玉酒杯。
他生得白净斯文,只是眉眼间总带着一股子阴郁气,像是一条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毒蛇。
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着一张详尽的黑山坊市周边地图。
几处要隘被朱砂笔重重圈了起来,那鲜红的笔迹像是一滩滩干涸的血。
其中一个圈,正落在“断魂峡”三个字上。
“少爷,太虚阁那边回话了。”一个黑衣随从快步走进来,低着头不敢看卢子尘的脸色,“说是……东西被张家那个新晋筑基给截胡了。”
“咔嚓。”
那只白玉酒杯在卢子尘手里化作了一捧粉末。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幽冷得像是淬了毒的银针。
他今年二十有九,卡在练气圆满已经整整三年,始终摸不到筑基的那层门槛。
那种看着同龄人一个个跨过龙门,而自己还在泥潭里挣扎的焦灼感,日日夜夜都在啃噬着他的心。
而现在,一个曾经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的张家废柴,居然筑基成功了?
甚至还抢了他看中的东西?
“张玄远……”
卢子尘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粘稠感,“一个家族都快烂透了的废物,凭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在那红圈上狠狠戳了一下。
“传令下去,让老三带人去断魂峡候着。”卢子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既然他那么喜欢买东西,那就把命也一起留下当买路财吧。刚好,我也想看看,这所谓的张家麒麟儿,骨头到底有多硬。”
黑衣随从领命而去,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卢子尘盯着那张地图看了许久,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转身看向院落的一角,那里原本晾晒着今年新收的玄珠米种子。
刚才那个通报的小厮似乎提到过,有人在坊市口看见了一支挂着张家旗号的车队,车上似乎还载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
卢子尘眯起眼睛,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像是一条冰冷的蛇,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来人。”
他又喊了一声,这次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去查查,张家车队里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风吹过檐角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越却空寂的脆响。
这一声,像是某种信号,预示着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已经无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