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光阁这名字听着大气,实则里头一股子陈年腐木味儿,那是岁月和无数法器锈蚀混杂出的怪味道。
张玄远跟在寒烟身后跨进门槛,脚底下的青砖被踩得凹凸不平。
柜台后头那个正拿软布擦拭一柄断剑的中年执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随手往旁边那一排落了灰的架子上一指:“外门弟子,左手边前三排。明码标价,概不赊欠。”
架子上摆的东西不少,琳琅满目,看着挺唬人。
张玄远随手拿起一面铜镜模样的护心镜,手指刚一触上去,眉头就皱了起来。
灵气注入,那镜面里的符文亮得倒是快,可那股子滞涩感,就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硬磨。
“三阶下品,流光镜,挡练气九层全力一击。”执事懒洋洋地报了个价,“一千二百灵石。”
张玄远放下镜子,又摸了一把折扇,这回连灵气都懒得注了。
扇骨有裂纹,虽说是修补过的,但关键时候这玩意儿能要命。
连看七八件,没一件入眼的。
这些所谓的“宝光阁藏品”,大多是宗门弟子在外战死后收回来的残次品,或者是炼器堂学徒练手的次货。
真正的好东西,哪轮得到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像挑大白菜一样随便选?
张玄远心里叹了口气,把手里那个看着光鲜亮丽的护腕扔回架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资源这就跟肉包子一样,上面的人吃肉,中间的人喝汤,到了底下,就只能舔舔盘子边的油星子。
“杨师兄。”
一直没说话的寒烟突然往前走了一步,袖子在柜台上一拂,几块下品灵石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那块软布底下。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这位张师弟刚帮庶务殿办了件大事,李长老特批的条子。您要是拿这些破烂糊弄,回头李长老问起来,说张玄远拿了赏赐还在任务里折了,这责任算谁的?”
那姓杨的执事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抬头看了寒烟一眼,又扫了扫张玄远,那双精明的小眼睛转了转,最后嘿嘿一笑,把那软布下的灵石不动声色地收进袖口。
“哎哟,寒烟师妹这话说的。我也没说这就是全部啊。”
他慢悠悠地从柜台底下掏出一串钥匙,绕过那堆破烂架子,走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木柜前,“吱呀”一声打开了柜门。
一股子森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这几件是前些日子从内门淘汰下来的,虽说也是修补过的,但底子是正经的三阶中品,甚至又摸到了上品的边。”
柜子里只有三样东西。
一面灰扑扑的龟甲盾,一只色泽青翠的玉净瓶,还有一把造型狰狞的狼牙棒。
张玄远的目光瞬间就被那面龟甲盾吸住了。
这东西丑得出奇,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刻痕,像是被无数刀剑砍过,边缘还有些参差不齐。
但他伸手一摸,那触感温润厚重,仿佛摸到了一块沉睡的大地。
神识探入,里面的防御阵法虽然简单,却异常稳固,像个只有一根筋的莽汉,没那么多花里胡哨,就一个字:硬。
“厚土灵龟盾。”杨执事抱着胳膊介绍,“虽然笨重了点,飞不快,但只要灵气跟得上,就算是筑基初期的飞剑也能硬扛三五下。”
“就要这个。”
张玄远没有任何犹豫。
在这个人吃人的修仙界,花里胡哨那是给死人看的,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把那面盾牌收进储物袋,心里那种悬在半空的焦灼感总算落地了三分。
有了这东西,下次再遇到胡伯仁那种货色,哪怕打不过,起码能像乌龟一样缩着保命。
“还得再挑一件。”杨执事指了指剩下的,“条子上写的额度还够一件辅助法器。”
张玄远的目光在那根狼牙棒上停了一瞬,摇了摇头。
他现在的手段够狠了,缺的是变通。
他拿起了那个玉净瓶。
“青霓瓶,能聚拢水汽化作云雾,没什么杀伤力,主要是用来隐匿身形或者……浇花。”杨执事撇撇嘴,显然觉得这玩意儿鸡肋。
“就它了。”
张玄远拿着瓶子,转身出了宝光阁。
外头的日头已经偏西,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寒烟一直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到一处无人的山道拐角,她才低声开口:“那瓶子不适合你。你选它,亏了。”
“我一大老爷们,拿着个瓶子确实不像话。”
张玄远停下脚步,转过身,随手就把那个青翠欲滴的瓶子抛了过去,“给你了。”
寒烟下意识地接住,冰凉的玉质贴在掌心,让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我不需要你施舍。”
“不是施舍。”
张玄远看着她,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算计的眼睛此刻显得很干净,“今儿这事,你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陪我演戏。那张问神符要是出了岔子,咱俩都得交代在那大殿上。这瓶子看着是没啥用,但那云雾障眼的本事,挺适合你。你一个女修,以后遇到麻烦,打不过就跑,往云里一钻,谁也找不着。”
寒烟捏紧了瓶子,指节有些发白。
她是散修出身,习惯了每一分好处都要拿命去换,哪怕是刚才在洞府里的交易,也是充满了利益交换的血腥味。
突然被人塞这么个“没用”却保命的东西,她竟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行了,别一副要哭的样子,怪渗人的。”
张玄远摆摆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平日里的不正经,“你就当我是觉得那瓶子太娘气,拿不出手,找个垃圾桶扔了。走了,家里还一堆烂摊子等着呢。”
说完,他没再看寒烟一眼,祭起那面新得的灵龟盾,灰蒙蒙的光华一闪,人已经跃上了半空。
寒烟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并不算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青霓瓶,又抬头看了看天,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是真正的放松。
“嘴硬心软的家伙……”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收进了怀里最贴身的位置。
此时的张玄远,正盘坐在灵龟盾上,任由夜风把头发吹得乱糟糟的。
他的一缕神识正在一点点渗透进脚下的盾牌里,感受着那股厚重的土灵力与自身经脉的共鸣。
这盾牌比想象中还要沉,飞得慢如蜗牛,但那种稳如磐石的安全感,却让他心里格外踏实。
归途漫漫,夜色如墨。
张玄远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青玄宗往红柳坡赶的时候,另一道遁光正从相反的方向,拼了命地往青玄宗的一座险峰上飞去。
那遁光里的人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手里死死攥着一枚破碎的命牌,双眼赤红如鬼,正是从红柳坡侥幸逃脱报信的胡家二长老,胡伯玉。
他望着前方那座高耸入云、终年积雪不化的冷月峰,发出一声杜鹃啼血般的悲鸣。
“丫头啊……你爹被人害了!这天大的冤屈,你若不报,枉为人女啊!”
凄厉的声音被山风撕碎,还没传出多远,就被冷月峰上那股几乎能冻结神魂的寒意吞没。
那座山上,住着胡家最大的依仗,也是胡伯仁那个早已断绝尘缘、心如铁石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