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芦山被一层薄薄的冷雾罩着,湿气有些重,粘在皮肤上像是贴了一层没干透的浆糊。
张玄远盘坐在屋顶的脊瓦上,面朝东方。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的瞬间,他没眨眼。
按照那《黄庭道论》第二页人体经络图的指引,他在等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紫气。
这不是什么神话里的祥瑞,而是一种极其暴躁、纯粹的太阳精火初生时的伴生能量。
来了。
那一丝极淡的紫色光晕刚露头,张玄远便猛地吸气,胸膛像拉满的风箱骤然塌缩。
眉心处的泥丸宫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人拿烧红的细针,正对着两眉之间最嫩的那块肉硬生生往里扎。
疼,真他娘的疼。
这半年来,每天早上雷打不动这一遭。
那道紫气顺着呼吸冲进中丹田,再被他小心翼翼地引着,像是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一丝一缕地往上丹田逆推。
上丹田是识海所在,稍有不慎,烧坏了脑子,轻则变成流口水的傻子,重则当场脑浆沸腾暴毙。
张玄远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流进眼睛里,杀得生疼。
“给老子……开!”
他在心里低吼了一声。
那股紫气终于冲破了最后一层无形的隔膜,撞进了一处极其隐秘的窍穴。
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口洪钟,嗡鸣声持续了数息。
紧接着,一股清凉如冰泉的感觉瞬间反扑,将之前的灼烧感冲刷得干干净净。
张玄远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垮下肩膀。
成了。
半年水磨工夫,终于打通了这第一处“天窍”。
他睁开眼,视界里的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同了。
几十丈外树叶上的露珠纹理清晰可见,甚至能隐约看见空气中游离的五行灵气,像是漂浮的彩色尘埃。
这就是《黄庭道论》给的好处?
不仅仅是目力,更是一种对“气”的敏锐捕捉。
他低头,看向院子里正在生火做饭的那个瘦小身影。
青禅正蹲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一把干枯的松针往灶膛里塞。
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笨手笨脚,火折子吹了好几次才着。
但在张玄远刚刚打通“天窍”的视野里,这丫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周身的灵气波动压抑得极好,像是一潭死水。
可在这层伪装下面,灵力激荡如同即将喷发的暗涌,那股子凝练程度,比家族里那些练气大圆满的长老还要扎实。
练气九层。
张玄远眼皮子跳了一下。
半年前他走的时候,这丫头才练气六层。
自己拼死拼活嗑药、玩命才筑基,这丫头不声不响,靠着那点稀薄的资源,半年连跳三级?
这就是真正的天才?
这要是传出去,张家那些个旁支能嫉妒得把这院子拆了,或者干脆趁她没成长起来之前下黑手。
张玄远从屋顶跳下来,落地无声。
“饭好了?”他走到青禅身后,语气平淡。
青禅吓得肩膀一缩,手里刚拿起的锅铲差点掉进粥里,慌乱地转过身,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远……远叔,马上就好,今天煮了灵米粥,还……还拌了点咸菜。”
她眼神躲闪,不敢看张玄远的眼睛。
张玄远没接话,只是盯着她,目光像钩子一样。
青禅被看得发毛,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体内那股激荡的灵力波动被她死命地往下压,压得脸色都有点发白。
“别藏了。”
张玄远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锅铲,在那锅翻滚的米粥里搅了搅,“练气九层,这要是让老三那一房知道了,你这饭碗里怕是得被人下毒。”
青禅浑身一僵,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小。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不出声音,最后只是颓然地垂下头,两只手死死绞着衣角,指节发白。
“我……我不是故意瞒着……”声音细若蚊蝇,带着颤音。
在这个家族里,太弱会被欺负,太强又没靠山,那是取死之道。
她只是想活着,想等这个男人回来的时候,能稍微帮上点忙,而不是只做一个会烧火的累赘。
“怕什么。”
张玄远盛了一碗粥,仰头喝了一大口,滚烫的粥顺着喉咙下去,驱散了晨练后的寒意。
“收拾一下,跟我去后山。”
他把空碗往灶台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这种事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族长。咱们这一脉,需要这块筹码。”
后山禁地,枯叶满地。
张玄远走在前面,脚步不快。
青禅低着头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踩得很小心,生怕踩断了枯枝惊扰了这里的清净。
几间茅草屋孤零零地立在山坳里,看着比那帮旁支住的下人房还要寒酸。
张乐乾正在院子里劈柴。
堂堂筑基修士,也是张家族长,手里拿着把凡铁斧头,一下一下劈着那根硬得像石头的铁木。
听到脚步声,老人停下手里的活计,直起腰,那阵令人牙酸的骨骼脆响清晰可闻。
“怎么这时候来了?”张乐乾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浑浊的老眼扫过两人,最后定格在青禅身上。
张玄远没废话,侧过身,把一直缩在身后的青禅让了出来。
“族长,您给掌掌眼。”
张乐乾一愣,随即眯起眼,那股属于筑基期的神识毫无保留地探了过去。
只一息。
当啷。
手里的斧头掉在了地上,砸在青石板上火星四溅。
老人那张布满老人斑的脸上,表情从疑惑瞬间变成了惊骇,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潮红,像是枯木逢春,又像是回光返照。
他猛地跨前一步,那双枯瘦如鹰爪的手死死扣住青禅的手腕。
青禅吓得想缩手,却感觉到一股温和醇厚的灵力顺着经脉探了进来,没有丝毫恶意,只有小心翼翼的呵护。
“九层……九层圆满……”
张乐乾的声音哆嗦得厉害,嘴唇都在抖,“骨龄……还没到二十……”
他缓缓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那堆刚劈好的木柴上,又哭又笑。
“天不亡我张家……天不亡我张家啊!”
老人笑着笑着,两行浑浊的老泪就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太老了。
这几年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族,每一天都在透支最后的寿元。
看着族里的年轻人一个个不是资质平庸就是心术不正,那种绝望就像是一点点收紧的绞索。
谁能想到,在这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竟然藏着一块璞玉。
张玄远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能理解老头的失态。
这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是守夜的人看见了第一抹晨曦。
“但这事,不能张扬。”张玄远冷冷地泼了一盆冷水。
张乐乾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浑浊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久违的狠厉。
“对……对!不能说,谁都不能说!”
老人站起身,在原地焦躁地踱了两步,“老三那是条喂不熟的狼,要是让他知道,这丫头活不过三天。还有外面那些盯着咱们家地盘的饿狗……”
他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张玄远,眼神里透着一股决绝。
“远小子,你做得对。这丫头是咱们最后的底牌,也是咱们翻身的本钱。”
张乐乾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枚色泽温润的传讯符。
那符纸有些发黄,显然是被摩挲了无数次,却始终没舍得用。
“光靠咱们这一老一少两把骨头,护不住这棵苗子。”
老人指尖灵力吞吐,在符纸上飞快地刻画着,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锋芒。
“得把寒烟叫回来了。”
随着最后一道灵光注入,那枚传讯符化作一道毫不起眼的流光,贴着地面急速掠去,瞬间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