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红光并非什么恶魔之眼,而是两只充血肿胀的牛眼。
地面开始震颤,起初只是细碎的石子跳动,紧接着便是连脚底板都在发麻的轰鸣。
那头火角牛显然被诱妖粉的味道勾出了馋虫,又被那块极尽挑衅的红布激起了兽性,它没有丝毫试探的意思,四蹄生火,像是一辆失控的战车,轰隆隆地撞进了这狭窄的隘口。
“来了!”
张玄远趴在枯树杈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眼睁睁看着那头庞然大物低着头,两根如烧红烙铁般的牛角狠狠顶在那块红绸上。
嗤啦一声,特意加持了灵力的绸布瞬间粉碎,但这只是个开始。
这畜生的冲势太猛,惯性带着它一头扎进了两块巨石之间的阴影里。
“起!”
乱石堆后,张孟龙那张老脸涨成猪肝色,手中令旗猛地向下一压。
原本松软的沙土地面瞬间塌陷,紧接着,无数道昏黄的地气喷涌而出,像是无数只大手抓住了火角牛的四蹄。
那不是普通的泥沼,而是四伯压箱底的《土牢化金阵》,泥土在灵力催动下迅速硬化,转瞬便如精铁般坚硬,将那狂暴的冲撞硬生生截停。
火角牛发出一声闷雷般的低吼,四蹄深陷,烟尘四起。
原本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一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物入网的狂喜。
“动手!别给它喘息的机会!”
张孟龙吼得声嘶力竭。
早已蓄势待发的张寒烟从侧翼跃出,手中飞剑化作一道寒芒,直取火角牛毫无防护的眼窝。
这一次她没有留手,那是练气九层修士全部灵力的宣泄,剑气未至,已割裂了空气。
然而,这毕竟是三阶妖兽。
就在飞剑即将刺入的一瞬,火角牛猛地闭上了眼皮。
“当——!”
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得张玄远耳膜嗡嗡直响。
那层看似粗糙的眼皮竟坚韧如铜皮,飞剑仅仅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便被巨大的反震之力弹飞出去。
张寒烟脸色一白,踉跄后退两步,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
“不好,皮太厚!”
没等张玄远喊出声,那畜生猛地睁开眼,金色的瞳孔里只有被戏弄后的暴怒。
它那硕大的鼻孔剧烈扩张,周围的空气瞬间扭曲。
“散开!”张玄远瞳孔骤缩,那是本能的恐惧。
呼——!
一股赤红色的本命真火呈扇形喷涌而出,所过之处,岩石瞬间琉璃化,空气中的水分被蒸干,那一瞬间的高温让张玄远觉得眉毛都要焦了。
负责控阵的张孟龙首当其冲,不得不扔出两张“金刚符”硬抗,整个人被热浪掀翻在地,阵旗脱手,原本坚固的土牢瞬间出现了裂纹。
紧接着,火角牛仰起脖子,胸腔剧烈鼓动。
“哞——!!!”
这是一声包含了精神冲击的怒吼。
张玄远只觉得脑子里被人塞进了一根烧红的铁棍狠狠搅拌,眼前一黑,差点从树上栽下来。
地上的张寒烟更是捂着耳朵痛苦倒地,七窍流血,连站都站不稳。
完了。
阵法将破,主力受创,在这狭窄的隘口,一头暴怒的三阶妖兽就是一台绞肉机。
此时此刻,逃跑就是把后背送给阎王爷。
张玄远死死咬着舌尖,借着剧痛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火角牛刚刚吼完、正张大嘴巴准备吸气回蓝的那一瞬间。
那是唯一的生门。
他从储物袋里摸出了那颗一直舍不得用的“火雷珠”。
但这玩意儿若是直接扔,这畜生绝对会避开。
张玄远眼神一厉,左手一翻,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来装灵丹的玉瓶,大拇指一弹,瓶盖翻飞。
一股浓郁的药香飘散开来——那是他仅剩的一点诱妖粉,直接抹在了火雷珠上。
“吃吧!给你个宝贝!”
张玄远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全凭那股子在市井打架练出来的准头,手臂抡圆,借着高处的优势,狠狠将那颗裹着药香的火雷珠砸向了牛嘴。
火角牛刚想再次喷吐火焰,鼻端却嗅到了一股致命的诱惑,本能地以为是什么灵物,大嘴下意识地一合。
咕咚。
那颗珠子顺着喉管滑了进去。
一息的死寂。
火角牛那双狂暴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疑惑,紧接着变成了极度的惊恐。
它的肚子猛地鼓胀起来,暗红色的光芒透过厚实的皮肉映照而出。
“嘭——”
那是一声极其沉闷的爆响,就像是在深井里引爆了一挂鞭炮。
没有惊天动地的火光,只有火角牛那粗壮的脖颈瞬间扭曲变形,一股夹杂着碎肉和内脏碎片的血柱从它口鼻中狂喷而出,足足喷了三丈远。
这头不可一世的三阶妖兽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庞大的身躯晃了两晃,随后像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塌,激起漫天黄尘。
峡谷里只剩下风声,和四个人粗重的喘息声。
张玄远瘫软在树杈上,手脚止不住地哆嗦,后背的冷汗已经被热浪烘干,结成了一层黏腻的盐霜。
赢了?
真的赢了?
这哪里是修仙,这分明是在阎王殿门口跳大神,全凭一口气吊着。
“咳咳……快,快动手!”
废墟里,张孟龙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他也顾不上嘴角的血迹,跌跌撞撞地扑向那具尸体。
此时的他不像个长辈,倒像个看见金山的饿死鬼。
“这牛角是炼制火属性飞剑的上品……这皮,哪怕破了点,也能做三件内甲……”
老头子的手都在抖,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面对巨额财富的失态。
张寒烟强撑着站起来,默默吞下一颗疗伤丹药,走过去帮忙。
张玄远跳下树,从牛尸被炸烂的喉咙处挑出了五块拳头大小、赤红如血的晶石。
“中品火灵石……”张玄远掂了掂那滚烫的石头,嘴角终于扯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光是这五块石头,就抵得上之前所有的投入了。
这就是修真界。
前一秒还在算计着怎么死得体面点,后一秒就在尸体上数钱。
“收好东西,立刻走!”张孟龙用最快的速度将牛角锯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刚才动静太大,血腥味散得快,半个时辰内,这地方就会变成妖兽窝。”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
四人像是做贼一样,迅速瓜分了最有价值的材料,将那庞大的牛尸勉强分割塞进储物袋。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南荒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一行人拖着伤体,却脚步轻快地踏上了归途。
此时的荒野寂静得可怕,谁也不知道黑暗中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但只要摸一摸怀里那鼓鼓囊囊的储物袋,那股子心惊肉跳便化作了滚烫的贪婪。
只有张玄远回头看了一眼那滩还没干涸的血迹,脑子里已经在盘算另一件事了。
这头牛全身都是宝,但在宗门里换善功太亏,真正值钱的销路,还得是那鱼龙混杂的坊市黑市。
但这几千斤带着灵气的血肉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变现,还得费一番周折。
风沙渐起,掩盖了来时的足迹,也似乎预示着在这利益交织的修真界,另一场不见血的厮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