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内的叹息抛得再高,也越不出高耸的墙垣,一如底层百姓挣扎求生也无法被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感同身受一样。
京郊一处偏僻的宅院之中,一名男子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圈椅中,沾染了鲜血的衣裳还未被曾褪下。
他已然瘦脱了相,面上颧骨高高凸起。他本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得门外有了动静,他如雌伏的猎豹般迅速抬头,昏暗的光下,只见那双眼亮得惊人。
姚琢玉从一进门,便被这样一双眼睛牢牢盯住,眼下明明他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但眼底却半点惧色也无。
外头更深露重,这一路而来,衣袍上便不可避免的沾染了湿意。田茂从姚琢玉手中接过大氅,妥善置于陈旧的屏风上烘烤。
一侧火炉上,热水已然沸腾,此刻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倒给这静谧的夜添了些许热闹。
姚琢玉在圈椅中落座,他伸出手凑近火炉取暖,语气淡淡:“宋……宋含章?你是叫宋含章吧?”
“倘若姚大人不知我身份,那又为何将我拘来此处?”那人微微前倾了身子,面容便清晰地暴露在烛火之中。
正是失踪多日的宋含章。
他奋力转动被粗绳捆缚着的臂膀,手腕上已然血肉模糊,可他仿佛不知痛一般,眼底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姚琢玉搓了搓被火烤得干燥的手掌:“我本想以礼相待,可谁知你不识抬举,任凭我如何礼贤下士,你也不愿为我所用。那就免不了吃些苦头了。”
“你要我卖主求生?”宋含章冷笑一声:“恕难从命!”
姚琢玉闻言,总算正眼看了他一眼,口中半真半假道:“倒是个硬气的,只可惜,眼下无人知道你在何处,故而也绝不会有人前来搭救你。”
烛影摇晃着,照亮宋含章面上的讥诮:“那又如何?”
“你不怕死?”
“怕啊,”宋含章咽下喉间干涩:“可你难道会因为我这一句‘怕’,便放过我?”
“或许呢,”姚琢玉冷声一笑:“你怎知我不是慈悲胸怀?”
“那也是假慈悲。”宋含章轻蔑地撇开眼:“莫要在我身上费功夫了,我不会向你低头妥协的。”
“我本就没指望你妥协。”姚琢玉非但不恼,反而还是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见宋含章再次拧眉看来,他站起身。
先抬手拂去烤火时,衣袖上不甚沾染的灰烬,随即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只要在这儿再待上几日,就算助我一臂之力了。”
“此言何意?”宋含章神情紧绷,目光仿佛还在姚琢玉身上烧出一个窟窿来。
“何必知晓那么多?”姚琢玉转身往外走,行至门口又驻足,他徐徐转身,笑道:“说来可笑,裴闻铮奏请圣上复用于我一事,我本对他心怀感激。说起来,还得感谢你,误打误撞让我瞧清了他真实的面目。”
“卑鄙小人!”宋含章瞪视着他,恶狠狠道:“人在做,天在看,你赢不了裴大人的!”
“赢?”姚琢玉眼底含着些许意外,他看着宋含章:“我从不奢求能赢过他,眼下,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自保而已。
“你说,裴闻铮如此重情重义之人,他会来救你么?”
宋含章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我很期待。”说完,姚琢玉再不欲与宋含章多言,只吩咐田茂对他多加看管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田茂紧随其后。
宋含章看着院外的灯火渐渐被门扇隔绝在外,压在喉间许久的愤恨再也止不住。
他仰头靠在圈椅中沉沉喘着粗气。
也不知田茂平日里喂他吃了什么,使得他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便是区区粗绳也无法挣开。
耳畔嗡嗡作响,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理不清的线头一般将他缠绕。
没有一刻,比眼下更令他绝望的了。他紧攥着拳,鲜血从破损的手腕间汩汩流下。
快步走出院子,姚琢玉又回身往那间燃着烛火的房间瞧了一眼,吩咐道:“软筋散一日都不能断。我还等着看裴闻铮会用什么,来与我换他的性命。“
“是,老奴记下了。”
“宁波府那儿……”
“大人放心,老奴叫人跟着呢。前些日子,那一行人往京城递了几封书信,都叫我们的人暗中拦下了。眼下,他们已在回京的路上,想来再有半月,就能到了。”想起什么,田茂惋叹一声:“只是写信之人太过谨慎,并未留下什么把柄。”
“无碍,那对母子,便是最好的把柄。”
***
清晨,裴府主院。
柳婉容抬着手,替裴献更衣。今日天儿不好,夜里便下起了小雨,眼下雨势似乎更大了些。
雨水砸在屋顶上,娑娑声不绝于耳。
柳婉容将裴献的衣襟整理妥帖,抬眼看了看洇湿了的纸窗,不安道:“云枝前日受邀与嘉月郡主去承德山庄游玩,这都走了两日了,也不知到了没有?倘若恰好走在这场雨里,可就不美了。”
说着,她从婢女手中接过玉佩,欲替裴献戴在腰间。
“我自个儿来吧。”裴献接过玉佩,三两下缠好后,瞧见她愁容满面,安慰道:“算算脚程,应当是到了,夫人不必过于忧心。且随行的都是王府的精兵强将,云枝自然能安全无虞。”
柳婉容笑了笑,心中不安丝毫未减:“也不知她几时能回来?”
“这一来一回,至少半月。”裴献叹了口气:“若非嘉月郡主相邀,我是绝不会准允云枝独自出远门的。”
眼见时候不早,裴献又宽慰了她几句,随即执起一柄油纸伞,大步出了房门。
夏月见柳婉容心不在焉,眉间一片疲惫之色,忙关切道:“夫人,您可是身子不适?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想来是昨夜雨声嘈杂,未曾歇好。”柳婉容摆了摆手,婉拒:“不必惊动大夫。你且去忙你的吧。”
“是。”夏月转身离开。
柳婉容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整颗心七上八下的。
她看着簸箩中未曾绣完的针线活,暗暗祈祷,那个冒用了她女儿身份的小丫头,可千万要平安回来啊!
***
湖心亭中,一袭青衫的裴闻铮屈膝坐在石桌旁,目不转睛地着檐角下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水。
叫寒风一激,他又以手抵唇,低低咳嗽了几声。
“虚怀,你这伤还未曾好透么?”曾山敬坐在他对面,见状眉心已然紧拧。
“不碍事,只是这天儿乍暖还寒,有些受不住。”裴闻铮竭力压下喉间的痒意,正色道:“曾相公今日怎有雅兴,约晚辈来此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