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壮浑身上下瘫软得如同烂泥一般,若非谢珩赶来相扶,他怕是要自马背上一屁股摔下来。
瞧见谢珩,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也就落回了原处,尚且来不及寒暄,他神情急切:“裴大人在府中吗?”
谢珩见李大壮在京城现身,便知兹事体大,当机立断命人将他带去院中稍坐,自己则急急赶来寻裴闻铮与许鸣玉。
二人闻讯亦是意外,但稍一思索,便不难猜到其中必有蹊跷。
裴闻铮携许鸣玉去与他会面,甫一进门便见李大壮拘谨地坐在圈椅中,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身前的地面,面上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见二人一同前来,李大壮抬眼,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片刻,想起裴闻铮是官,而自己是民,手忙脚乱地起身行礼。
裴闻铮见状几步上前,止住他屈身的动作,心中虽有惑,但面上只熟稔一笑:“兰县一别,已半载有余。李百工,别来无恙。”
许鸣玉行至裴闻铮身后。在兰县时,李大壮对她帮助有加,无论如何,她都信他为人。
但他此次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想不通,不如直接问。
她含笑开口:“李大哥来京城,是为探望亲友?”
李大壮听不懂裴闻铮那些文邹邹的言辞,但听着是好话,含糊一笑后,他道:“裴大人,我是有事要与你还有许小娘子知会,这才这么晚来叨扰。”
裴闻铮引他在圈椅中落座,自己则携许鸣玉在他对面坐下:“李百工有话直说便好。”
“不知,裴大人可有一位好友姓……”
仆从入内奉上茶点,李大壮见有生人进来,不由警惕地闭紧了嘴。
裴闻铮自然地将茶盏朝许鸣玉推近些:“命厨娘做的七宝擂茶,你未用晚膳,吃一些垫垫肚子。”
许鸣玉冲他递去一个笑。
待仆从散尽,李大壮听着外头再无动静,仍不敢开口。
谢珩口中叼着个果子,见房中无人开口,无奈摇头:“人已走远了,李百工想说什么,径直说吧。”
李大壮这才松了口气,他赧然挠了挠头:“眼下在裴大人府中,我还草木皆兵……”
“言归正传,李大哥,你方才想问的人,姓什么?”许鸣玉捧着茶盏暖手,目光笑盈盈地落在李大壮身上。
“姓姚,”李大壮渐渐安了心:“府邸距离这儿也不算远,过了丰乐楼再往前走一段就是了。”
裴闻铮本在刮着茶水上的浮沫,闻言动作一顿,李大壮口中那人的身份已然清晰。
他掀起眼皮:“姚?姚琢玉?”
“我不知他全名。”李大壮老实道。
“李大哥为何提起他?”许鸣玉眼中也多了一抹凝重之色:“莫非,你此次进京,与他有关?”
“正是!”
李大壮闻言,当即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如何被姚府中人蒙骗来的京城,如何在姚府待了这么些时日,今日又是如何潜出府,盗了马一路走一路问,才来到裴府的……
可谓是事无巨细,一字不落地尽数说了出来。
末了,想起什么,他摸了摸鼻子,看向许鸣玉:“对了,这位姚大人似乎在查小娘子你。”
“查我?”许鸣玉心中一动,随即转眼看向身侧不动声色的裴闻铮,了然道:“想来,姚琢玉应当已经命人将你巡视兰县时发生之事,查了个底儿朝天了。他倒真是敏锐,竟然能将销声匿迹了那么久的我,与你联系在一起。”
裴闻铮一笑,语气中听不出是夸是贬:“能屡次三番得圣上青眼的,又怎会是等闲之辈?”
“这位姚大人,不是裴大人的好友?”李大壮从字里行间捕捉到这一信息,立即一拍大腿:“我就说此人瞧着不似好人,幸好我多长了个心眼儿,什么都没与他说!”
“多谢李大哥又救了我一次。”许鸣玉起身,朝他福了一礼:“大恩大德,鸣玉没齿难忘。”
李大壮忙摆手:“你是许大人的女儿,我们都曾受许大人恩惠,我做这些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透过未曾合拢的窗棂,裴闻铮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嘱咐道:“谢珩,带李百工去歇息吧。这些日子,他受累了。”
“是。”谢珩咽下最后一口果肉,随手将果核往窗外一抛,随即道:“李百工,这边请。”
李大壮与二人道别后,跟着谢珩往外走去。
许鸣玉饮下一口七宝擂茶,垂下眼:“姚琢玉此举,无非是为抓你错处。只是不知倘若他抓住了你的错处后,是会去圣上面前弹劾呢?还是会与你谈判,换取些别的利益?”
“此人谨慎,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必要永绝后患。”裴闻铮侧过面庞,看见许鸣玉面上不慎沾上的水渍,视线凝在那处许久,他伸出手去。
稍显粗粝的指腹在她面上揩过。
见她望来,面上泛起些笑意:“你是小孩子么,吃个七宝擂茶还吃到面上了?”
许鸣玉抬手摸了摸肚子,老实道:“确实有些饿了。”
裴闻铮手指对捻,见她终于不再消沉,暗暗放下悬了多日的心:“姚琢玉要弹劾,也不过是弹劾我包庇凶犯。可许大人殒命于兰县任上,如今案情已然明朗,刘重谦本就死有余辜。倘若他想用你的身份来拉我下马,怕是不够!”
不时有风从未合拢的窗户吹进来,裴闻铮察觉后,便起身将窗户合上。
许鸣玉看着烛火映照在他的背影之上,突然想起兰县初遇之时,她躲在书案下,最初瞧见的也是他的背影。
原先以为的可信之人,其实假仁假义;
原先以为的敌对之人,却同行至今……
人心,当真难测。
鬼使神差的,许鸣玉站起身,小步踱至裴闻铮身后,随即抬手从背后拥住他。
手臂紧紧环在他的腰上,面颊贴着他的脊背,小幅度地蹭了蹭。
裴闻铮浑身一震,他僵着身子,后背如同着了火一般。
喉结滚了几滚,他哑着嗓子:“怎么了?”
许鸣玉收紧手臂,稍有些赧然地小声开口:“多谢你,虚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