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玉急匆匆地走出院门,春樱抱着一件大氅快步跟上,主仆二人绕过廊庑,走向府门。
一旁,夏月搀扶着柳婉容站在廊庑之下,将这一幕瞧在眼里。
夏月的目光追随着许鸣玉,眼中隐约有些不满:“夫人,小娘子方被寻回之时,这礼数规矩皆是好的,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儿来。可......”
小心觑了看了柳婉容一眼,见她神情未变,夏月抿了抿唇,继续道:“您有所不知,奴婢听闻这几日,小娘子常往大爷院里跑。小娘子毕竟云英未嫁,纵然大爷受伤,可若是叫人传了出去,与名声有碍啊!”
“她这几日,都在虚怀院中?”见许鸣玉与春樱已走出府门,柳婉容收回目光,但神情并不如何紧张。
“不仅如此,”夏月斟酌着言语,轻咬着下唇,仿佛难以启齿,好半晌才接着道:“有一晚,似乎还是在大爷房中过的夜!”
柳婉容闻言,神情微变,她在原地驻足良久,这才抬头看了裴闻铮院落所在方向一眼。
“小娘子与大爷自小未在一起长大,眼下骤然熟悉,怕是一时把握不好做兄妹的分寸。”夏月言辞委婉,柳婉容是聪明人,怎会听不出她口中之意?
原以为柳婉容听闻此事,即便不震怒,也会将许鸣玉拘来,仔细敲打一番,可眼下却见她平静得有些过分。
夏月很是有些意外。
柳婉容垂落手臂,饶是手指已暗中紧握成拳,但面上仍旧不显。她脚尖一动,转身往回走,只温声道:“无论如何,虚怀与云枝二人是兄妹,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兄友妹恭一些,也无伤大雅。待日后我与老爷为他二人各自择一门好亲事,各自成了亲,也就不必再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劳神了。”
夏月闻言,虽颔首称是,但心中却嘀咕不断。
夫人原先还着急将小娘子嫁出去,眼下不再心急为她择婿不说,好似还一点儿都不担心小娘子的名声了。
这是为何?
柳婉容未曾瞧见她眼中快要溢出来的疑惑不解,目光虚虚落在一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数月前一个寻常的午后。
那日,裴云霄跟着裴献去铺子里对账了,原本该在大理寺当值的裴闻铮却突然回了府,甚至从不踏足主院的他,第一次前来主院求见。
柳婉容不知裴闻铮所为何来,却也不好失礼,只得遣夏月将人请进来。
主母与继子,再如何亲近也不能共处一室。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二人便站在院中说话。
裴闻铮一身朱红色官袍,面上不带笑意之时,威压甚重,他扫了周遭仆从一眼,手指略略抬起,吩咐道:“都站远些,我有话要与母亲说。”
柳婉容虽不解其意,但面上仍是挽着几分笑意,她看向面露担忧之色的夏月,安抚道:“想来大爷有要事与我相商,无妨,去一旁候着。”
夏月再三瞧了裴闻铮几眼,这才依言领着仆从退去廊庑下候着,从他们的角度,能瞧见裴闻铮与柳婉容二人的举止,却听不见二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见人走远,柳婉容看着裴闻铮,客气又疏离道:“虚怀,你可是有事要与我商议?”
裴闻铮看她一眼,背过身踱远几步,平静道:“我今日来此,是想与你知会一声,府中不必办宴席,更不必为她择婿。”
这个“她”指得是何人,柳婉容再清楚不过。
她心下一沉,置于身前的双手紧紧揪着,面上笑意也不大自然起来:“虚怀,你是男子,不知女子的难处。云枝眼下已十七了,早已过了择婿最好的年纪。如今再不抓紧些,便成老姑娘了,日后可是要受人指摘的!”
裴闻铮低下头,嗤笑一声。
柳婉容望着他的背影,双手几要痉挛,她稳着嗓音:“怎么,可是我何处说错了?”
裴闻铮转过身,目光锐利地似乎能洞穿人心,甫一对上他的目光,柳婉容便心虚地偏过了视线,心下“咚咚”直跳。
裴闻铮站在不远处,并未走近:“我知你为何急着为她择婿。”
饶是心跳已如擂鼓,柳婉容紧抿着唇,强令自己抬头看向裴闻铮。嗓音中隐约有些颤抖,但面上仍勉力撑着笑意:“虚怀,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云枝的生父另有其人。”裴闻铮神情不变,信口吐出的话宛如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柳婉容心头之上。
柳婉容面上血色陡然褪尽,她竭力站稳,欲反驳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闻铮年纪轻轻便官居大理寺卿,手腕与能力并非常人可比,他能说出这句话,想来该查的俱已查实了,否认无用。
柳婉容喉咙发紧,她嘴唇嗫嚅半晌,才哑声道:“当年......”
“当年你究竟有何隐衷,我身为晚辈,不该过问。且云枝并非父亲亲生骨肉之事,我亦不会与旁人道。”裴闻铮眼底笑意敛尽:“但今日,我也与你交个底儿。如今的裴云枝并非真正的裴云枝,你不能、也不该过问她的事。”
“我的云枝呢,如今身在何处?”
“当初你既能狠下心,让奶娘陪你一道演了那出戏,趁机将云枝送到那么远的兰县,不管不问多年,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佯装慈爱?”
裴闻铮略带嘲讽的言辞,顿时将柳婉容的伪善撕了个粉碎。
该说的都已说完,裴闻铮睨了她一眼,拱手行礼,道了声告辞。
人刚走出两步,便听见柳婉容急急追问道:“虚怀,她究竟是何身份?你又为何要将她带回京城,护在眼皮子底下?”
裴闻铮脚步未停:“我行事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必多问。”
绕过廊庑,视野渐渐开阔。少了遮挡,这寒风便无孔不入。
叫风一吹,柳婉容骤然回神,当日情形如今仍历历在目,她心中宛如压了块大石头一般,无法喘息。
这些事,许鸣玉一概不知。
襄王府的车驾驶过长街,缓缓停在丽正门外。
赵嘉月率先跳下马车,冲许鸣玉伸手:“小心些,你可得踩稳了。”
“多谢。”一身婢女装扮的许鸣玉紧接着走下马车,看着眼前宏伟的宫门,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忐忑。
将焦尾琴抱在怀中,许鸣玉与呈礼的仆从们一道,跟着赵嘉月身后往丽正门内走去。
襄王府的礼备得中规中矩,除了这把焦尾琴之外,还有几卷高僧开过光的佛经,并几串用料上乘的念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赵昀看得清楚,圣上与章太后并不算亲厚,倘若此次生辰礼太过惹眼,倒有攀附太后之嫌。
通过守卫盘查后,一行人进了丽正门,随后由一名内侍引着往章太后幽居的佛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