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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金枝家那看似朴素实则奢华的房子出来,坐回那辆内藏玄机的别克世纪里,毛子一把扯松了领带,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脸上那副儒雅商人的面具瞬间卸下,他揉了揉笑得发僵的脸颊,啐了一口:“妈的,跟这俩满身油滑、心眼比蜂窝煤还多的货色虚与委蛇,比老子当年在深山老林里跟成了精的黑熊瞎子摔跤还累得慌!浑身不得劲!”

海刚峰沉默地坐在后座,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刚才那场“心悦诚服”的表演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忍耐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了几道红痕。此刻,少年清俊的脸上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在沉默中愈发炽烈的愤怒。

“毛叔,”他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毛子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眼神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一种野性的光芒:“小子,戏才刚开锣,重头戏还在后头。正面接触,送礼示好,这叫敲山震虎,麻痹敌人。真正的杀招,得用点‘非常规’手段,拿到他们藏在暗处的狐狸尾巴!”他嘴角勾起一丝神秘而粗犷的弧度。

是夜,月朗星稀。在特事局安地下室。

毛子早已换下了那身束缚人的西装,穿上了一套深蓝色的萨满传统服饰,对襟上衣和宽大裤腿上用彩线绣着繁复而神秘的鹰、熊、狼、鹿等动物图腾,透出一股来自荒野的原始力量。他面前的地上,铺着一张完整的狍子皮,上面摆放着一面边缘缀着铜钱、鼓面绘有日月星辰图案的单面鼓——文王鼓,旁边是系着红绸的鼓鞭,以及几样看不出用途的古老法器。

毛子净手,点燃三炷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的线香,插在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笔直如柱,给房间更添几分神秘。他神色肃穆,盘膝坐在狍子皮上,调整呼吸,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拿起那根系着红绸的鼓鞭,开始有节奏地敲击文王鼓。“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初时沉闷,继而变得急促,时而如万马奔腾,时而如溪流潺潺,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穿透墙壁,在夜空中回荡。

伴随着鼓声,他开口吟唱起来,不再是平日里那口大碴子味的东北话,而是用一种苍凉、古朴、蕴含着神秘力量与契约精神的古老萨满调子,歌词混浊而充满力量感,鼓点越来越密,吟唱声也越来越高亢,屋内的空气似乎开始凝滞、旋转,那盏油灯的火焰无风自动,疯狂摇曳,将毛子舞动的身影和墙上诡异的图腾影子投射得到处都是,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生命正在回应他的召唤。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远古荒野的、带着泥土与草木气息的磅礴力量,渐渐弥漫、充盈了整个空间。

突然,鼓声猛地一顿,如同被利刃切断!毛子深吸一口气,胸腔仿佛都鼓胀起来,他用一种特定的、充满敬畏与祈求的韵律,提高了声调,唱出了最终的请仙词:

“…别的仙家我不请,单请灰家下高山!

灰家老爷子威名显,穿墙过洞本领全!

寻踪觅迹无影去,查账摸底赛神仙!

今日弟子有冤诉,恳请仙家到跟前!哎嗨哎嗨哟~”

最后的尾音在屋内悠悠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牵引力。片刻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后,一阵细微却极其密集的“窸窸窣窣”声由远及近,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四面八方的虚空、墙角、地缝中集结而来,声音虽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油灯的光晕边缘,开始模糊地浮现出一个个小小的、穿着各异的身影轮廓,它们安静肃立,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紧接着,客厅中央的空地上,毫无征兆地凭空腾起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灰蒙蒙的雾气。那雾气旋转、凝聚,仿佛有生命般。几个呼吸间,雾气散去,一支小小的、却秩序井然、极具排场和威严的队伍,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为首者,是一位身材矮小却气场强大的老者。他身穿一件用料考究的深灰色缎面长袍,袍子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与稻穗图案,头戴一顶员外帽,中间镶嵌着一块温润的墨玉。他面容清癯,留着两撇细长的银白胡须,一双眼睛虽小,却亮如寒星,开阖之间精光四射,透着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智慧与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手中拄着一根比他还高的、油光锃亮的紫檀木手杖,杖头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寻宝鼠。这便是东北仙家中有名的“寻踪觅迹、查账摸底”第一家——灰家的家主,灰承德。

在灰承德老爷子身后,雁翅排开四位随从,个个精神抖擞,气息精干,穿着统一的灰色劲装,但各自手中的“法器”却古今结合,令人瞠目:

左手第一位,灰明远:双手捧着一架紫檀木框、黑曜石算珠的微型算盘,眼神锐利,一看便知是理账算数的高手。

左手第二位,灰清泉:捧着一本厚厚的、封面古朴的线装账簿和一支狼毫小楷,负责记录归档,一丝不苟。

右手第一位,灰锐目:举着一面碗口大小、镶嵌着金边的水晶放大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洞察秋毫的光芒,专司细节勘察。

右手第二位,灰迅捷:这位最为特别,他双手灵活地操作着一台巴掌大小、却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超薄平板电脑,腰间还挂着几个小巧的U盘和传感器,显然是负责信息处理与电子设备操作的“技术总监”。

这支援军的阵仗,既有古老传承的庄严仪轨,又透着与时俱进的、令人咋舌的“现代化”气息。

灰承德老爷子轻轻咳嗽一声,捋了捋银白的长须,绿豆般大小的眼睛瞥向毛子,带着仙家固有的、一丝恰到好处的傲气,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尖细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毛家小子,急匆匆以祖鼓相召,唤老夫前来,所为何事?莫非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深山妖魅、邪教余孽作祟,需要我灰家儿郎替你打探巢穴、寻觅踪迹?”他的语气带着长辈对晚辈的熟稔,也有一丝“杀鸡焉用牛刀”的疑问。

毛子立刻放下文王鼓,站起身,对着灰承德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萨满礼,脸上再无平日的嬉笑怒骂,而是充满了郑重与恳切:“灰老爷子在上,晚辈毛济,不敢无故惊扰仙驾。这次请您老出山,并非为了山精野怪,也不是邪魔外道,而是……为了查两个凡人。”

“哦?凡人?”灰承德绿豆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和不以为然,手中紫檀木杖轻轻顿地,“区区两个凡人,能有多大恶行?何须劳动我灰家大驾?毛小子,你如今也是有名号的萨满了,莫非是闲来无事,消遣老夫不成?”言语间,已有不悦之意。

“老爷子!您老息怒,且听我把话说完!”毛子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只是用最朴实、最沉痛的语言,将王若——那个性格内向的孩子的遭遇,原原本本,细细道来。他从吴彩凤那撕心裂肺的哭诉,讲到海刚峰等学生积压的愤怒;从金枝如何利用班主任职权,长期对不送礼的学生进行精神打压、人格侮辱,讲到纪彪如何作为帮凶,冷漠推诿、助纣为虐;最后,他讲到了那个令人心碎的黄昏,王若如何背负着巨大的屈辱和绝望,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此时,饶是他这样的铁汉,声音也不禁剧烈地颤抖起来,虎目泛红,眼眶中蓄满了悲愤的泪水。

“……老爷子!”毛子声音哽咽,几乎难以成言,“那孩子…那孩子才十几岁啊!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人生还没开始,就被那两个披着人皮、站在讲台上的豺狼,给活活逼死了!她母亲现在日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快哭瞎了!我们这些人,实在是看不下去,想替那枉死的孩子讨一个公道!可那两人狡猾得像泥鳅,明面上的证据被他们藏得严实!晚辈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想着请您老人家,和灰家的众位仙家出手,查查他们那看似光鲜的家里,到底藏了多少昧良心的黑钱,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缺德事!求老爷子,看在天地正气,看在那个冤死孩子的份上,主持这个公道!”

毛子这番声泪俱下、字字泣血的讲述,如同一声声沉重的丧钟,敲打在每一位灰仙的心上。

灰承德老爷子脸上那最初的不屑与淡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握着紫檀手杖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银白的长须气得一翘一翘,那双绿豆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身后的四位随从更是听得咬牙切齿,怒形于色。

捧算盘的灰明远气得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如同爆豆:“岂有此理!简直丧尽天良!辱没斯文!此等恶行,人神共愤!”

捧账簿的灰清泉双手直哆嗦,账簿边缘都被捏出了褶皱:“豺狼当道,荼毒学子!此风不绝,纲常何存?!”

举着放大镜的灰锐目,将镜片捏得紧紧的,眼中寒光四射:“此等恶徒,心肠比砒霜还毒!不查个水落石出,天理难容!”

操作平板电脑的灰迅捷更是直接跳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设备,怒声道:“查!家主,必须查!查他个底朝天!把他们那些龌龊勾当、黑心钱款,全都挖出来,晒在太阳底下!让世人都看看他们的真面目!”

灰承德老爷子猛地将手中的紫檀木杖重重一顿地,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巨响,仿佛整个房间都随之震动了一下。他矮小的身躯此刻挺得笔直如松,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正义之气勃然而发,脸上的皱纹都仿佛化作了刻骨的愤怒。

“够了!”他尖细的声音此刻如同金铁交鸣,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与滔天怒火,“老夫本以为人间纵有污浊,师道底线犹存!没想到,如今竟有如此猪狗不如之徒,窃居师位,行此逼死学子、敲骨吸髓之恶!此等行径,天地不容!鬼神共愤!毛家小子,这个忙,我灰家,帮定了!此等奸恶,若不严惩,何以正风气?何以慰冤魂?!”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扫向身后四位早已按捺不住的精干手下,声音斩钉截铁,如同下达军令:

“灰明远!灰清泉!灰锐目!灰迅捷!”

“弟子在!”四位灰仙齐声应道,声浪汇聚,竟震得油灯火苗为之一晃!

“命你四人,组成特别侦查小队!”灰承德老爷子一字一顿,威严无比,“即刻前往那金枝、纪彪住所!动用我灰家一切手段——穿墙过洞,寻踪觅迹,查账摸底,电子追踪!凡涉及不法收入、权钱交易、隐藏资产、与人往来之龌龊,一应文字、账目、票据、电子信息、藏匿之物,务必给老夫查个水落石出,水落石出!整理成册,形成铁证,报于毛子!”

“谨遵家主之命!必不辱命!”四位灰仙齐声领命,斗志昂扬。只见他们身影一晃,如同四道淡灰色的轻烟,又仿佛融入了阴影本身,瞬间消失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出现过。

灰承德这才转向毛子,脸色稍缓,但眼神依旧凝重:“毛家小子,你且在此静候佳音。我灰家儿郎出手,还没有查不清的账,找不到的赃!”说罢,他对着毛子微微颔首,身形也逐渐变淡,最终化作一团更加浓郁的灰雾,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之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奇异檀香。

屋内,那盏青铜油灯的火焰恢复了正常的跳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逼真的幻梦。毛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用粗糙的手掌抹去眼角渗出的湿润,对从隔壁房间小心翼翼走出来的海刚峰母子沉声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坚定:“好了,最难请的‘专业人士’已经出马了。等着吧,很快,就会有消息了。王若的冤屈,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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