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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国武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肥硕的身躯像一袋水泥般重重砸向地面。他开始用力磕头,额头与大理石地板碰撞出沉闷的响声,一下,两下,三下…很快,他的额头渗出血来,沿着鼻梁流到嘴角。

没有耳朵、头发稀疏的肥头像颗没有炸透、沁着油并且表面刷着辣酱的毛蛋,在灯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光泽。

“保安,把他带出去!保卫处,联系精神病院!”岳峰对着手机怒吼,额头上青筋迸起。他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

没有人注意到,张默的鬼魂身穿灰色长衫,面无表情地站在国武面前,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国武耳畔响起一阵清朗的吟诵声,那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却又清晰得如同在耳边: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国武猛地捂住耳朵,疯狂地摇晃着脑袋:“闭嘴!闭嘴!不要再念了!”

会议室外的阴影里,李承砚的虚影摇着折扇,扇骨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冷光。他的折扇指向教学楼,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真脏!此等老师能教出什么德行的学生!张默,冤啊!”

章临渊默不作声地念动咒语,从衣兜里拿出一个青花瓷瓶。一道灰影从国武面前掠过,张默的魂魄飞出窗外,被吸进了瓷瓶。瓶身在章临渊手中微微震动,仿佛有什么在内部冲撞。

疯人院的铁门在章临渊身后缓缓关闭。他站在院外的林荫道上,拔出瓷瓶的木塞,低声道:“去吧,他应该承担后果。”

瓶口飘出一缕青烟,向着疯人院的方向袅袅而去。

疯人院的铁窗将月光切成一条条栅栏,投射在207病房的水泥地上。国武蜷在墙角,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肥硕的身体缩成一团。他的病号服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赘肉的轮廓。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他喃喃自语,眼球不停地转动,额头上包扎的纱布渗出血迹。

张默的鬼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病房中,灰色长衫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他站在熟睡的国武面前,开始低声念诵: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

国武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起来,呼吸变得急促。

“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张默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刺入国武的耳膜。

“雨潦四集,浮动床几,时则为水气;涂泥半朝,蒸沤历澜,时则为土气…”

国武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的双手开始在空中胡乱挥舞,仿佛要驱散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乍晴暴热,风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爨,助长炎虐,时则为火气…”

“不!不要念了!”国武猛地从床上坐起,双眼圆睁,瞳孔在黑暗中放大。他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嘶声尖叫:“医生!医生!”

他的嘶吼声在寂静的疯人院里回荡,惊飞了病房屋顶上的乌鸦。一群黑色的翅膀扑棱棱地飞向夜空,发出刺耳的鸣叫。

值班室里,两名正在打瞌睡的护工被惊醒,不耐烦地对视一眼。

“又是207那个。”年轻护工小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抱怨道。

年长的护工老李叹了口气,拿起对讲机:“王医生,207又发作了。”

几分钟后,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冲进病房。为首的王国胜医生面色阴沉,他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浑身发抖的国武,冷冷地说:“按住他。”

四名护工一拥而上,两人抓住国武的胳膊,两人按住他的腿。国武拼命挣扎,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含糊不清地喊着:“有鬼!有鬼!他在念诗!他一直念!”

“大晚上不睡觉,吵什么吵?”王国胜医生厉声喝道,从器械盘中拿起电击器,“整个病区都被你吵醒了!别人还要不要睡觉?”

电击器触到国武的脖颈,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国武的身体猛地弓起,随后软了下来,只有喉咙里还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捆起来。”王国胜示意护工拿来束缚带,“注射5毫升安定。”

护工们熟练地将国武的手脚固定在铁床的四角。护士准备好针剂,冰冷的液体顺着针头注入国武的静脉。

“再有下次,直接送隔离室。”王国胜冷冷地看了一眼逐渐平静下来的国武,对护工们吩咐道,“今晚加强巡查,别让他再闹事。”

医生护士们陆续离开病房,只剩下被束缚在铁床上的国武。他的眼睛半睁着,嘴唇微微颤动。

张默的鬼魂再次出现在床边,低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清晨的阳光回到了黑暗了一晚上的勐巴拉纳西的大地上。学校里,刑新抱着纸箱离开办公室,她的辞职信已经批下来了。

召娟站在办公楼门口,新款耳环在晨光中晃成毒蛇信子:“陆校长那边......”

“留着你的玻尿酸脸去舔新校长吧。”刑新冷冷地打断她,将一个小小的草人塞进箱子最底层。巫毒针不小心扎破了箱子里那张“优秀教师”证书。

三个月后,当警察撬开她出租屋的门锁时,两个贴着生辰八字的草人正跪在神龛前——写着“召娟”的那个眼眶插满绣花针,“解崇”的嘴里塞着烧焦的蜈蚣。

章临渊正走过翻新的操场,塑胶跑道在阳光下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越峰在主席台宣读“师德承诺书”,胸前的党徽亮得刺眼。

当《离骚》的晨读声从教学楼飘来时,章临渊突然哼起小调:

“我落人中人自在,本是天上逍遥的仙儿......”

他的尾音惊起教务处窗台的麻雀。陈娟手一抖,钢笔在“不收受礼品”的保证书上划出一道裂痕,像极了当年被刑新撕碎的月考卷。

特事局办公室的电脑屏幕上,邹文宇的视频窗口还没有关闭。他难得地敲着桌子,声音严厉:

“你还把张默的鬼魂带到精神病院?那是他们的因果,你不能干预,这种错误你还能犯?条例你没看吗?”邹文宇的眉头紧锁,“那就处分你,你去写个检讨!”

“哦。”章临渊淡淡地应了一声,切断了视频连接。

半夜,章临渊在操场上举行超度法事。几百盏莲花灯排列成圈,象征着几百个个未安息的灵魂。

法事进行到最后时刻,李承砚的魂火突然裹住章临渊的铜钱剑。操场上,几百个光点升向星空。

“鬼不过执念成形,”李承砚的折扇扫过新建的荣誉墙,那里挂着越峰与教育局领导的合影,“你看这些活人,哪个心里没养着恶鬼?”

章临渊望向教学楼,某个教室的灯光突然熄灭又亮起,在玻璃窗上拼出《天问》的残句: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疯人院里,国武的状况日益恶化。

他时而蜷缩在角落,对着墙壁磕头求饶;时而疯狂地撕扯床单,将它们撕成一条条碎片;时而又会突然站得笔直,模仿着领导的姿态,对着空气发表讲话。

“同志们!教育质量必须抓上去!”他挥舞着肥短的手臂,口水四溅,“升学率!关键是升学率!什么素质教育,都是扯淡!”

护工们已经习惯了207病房的闹剧,通常只是冷眼旁观,偶尔在他闹得太凶时给予药物控制。

这天下午,王国胜医生带着一群实习生来查房。他们站在207病房外,透过观察窗看着里面的国武。

国武正跪在地上,用指甲在水泥地上划拉着什么。他的指尖已经磨破,在地上留下斑斑血迹。

“这个病人曾经是一所重点中学的主任,”王国胜向实习生们介绍,“因涉嫌贪污受贿、滥用职权被调查,在调查期间精神崩溃。”

一个年轻的女实习生好奇地问:“他在地上划什么?”

“好像是...诗句?”另一个实习生眯起眼睛辨认。

王国胜推开门,一行人走进病房。国武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到来,依然专注地在地上划拉着。水泥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他在写文天祥的《正气歌》。”女实习生惊讶地说。

国武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他看向王国胜,声音嘶哑:“王医生,我没有疯。是他们在害我...他们嫉妒我的成绩...”

王国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谁在害你?”

“张默...还有那些老师...他们联合起来陷害我!”国武的情绪激动起来,挥舞着流血的手指,“我是最好的校长!我让学校成为了重点!他们不懂...他们都不懂...”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又开始在地上划拉起来: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看到了吗?”王国胜对实习生们说,“这是典型的被害妄想,伴随强迫行为。他一方面认为自己被陷害,另一方面又不断书写与气节、正义相关的诗句,这很可能与他的罪行带来的心理压力有关。”

一行人离开病房时,国武突然扑到门边,透过小窗对着他们大喊:

“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逼死张默!是他自己疯了的!”

他的喊声在走廊里回荡,其他病房的病人被惊动,开始敲打房门,发出各种怪叫。护工们匆忙赶来,安抚躁动的病人。

“加大药量。”王国胜冷冷地吩咐护士,“不能再让他这样闹下去。”

那天晚上,张默的鬼魂再次出现在207病房。

国武被束缚带固定在床上,药物的作用让他昏昏欲睡。但当张默开始吟诵《正气歌》时,他猛地惊醒。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张默的声音在病房中回荡。

“闭嘴!闭嘴!”国武疯狂地挣扎着,束缚带深深勒进他的皮肉,“我不要听!我不要听这些!”

张默不为所动,继续吟诵:“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国武的眼中充满恐惧,他开始语无伦次地求饶:“我错了...张老师,我错了...我不该逼林老师去陪酒...我不该篡改考核结果...我不该...”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张默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课堂上讲解诗文。

“我不该贪污学校的建设款...我不该收家长的礼金...我不该...”国武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呜咽。

张默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病房里只剩下国武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病房的水泥地上,用血迹写满了《正气歌》的句子,最后一行字迹格外清晰:

“顾此耿耿存,仰视浮云白。”

那天晚上,章临渊再次来到操场。李承砚的虚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结束了。”章临渊说。

李承砚摇着折扇:“结束?未必。国武虽死,这学校里真的干净了吗?”

章临渊望向教学楼,那里灯火通明,晚自习的学生们正在埋头苦读。

“你看那个新上任的越峰,与当年的国武有何不同?”李承砚的扇子指向主席台,“还有那个召娟,她收受的礼品还少吗?”

章临渊沉默不语。

“鬼不过执念成形,”李承砚的声音飘忽,“活人心中的恶鬼,才是最可怕的。”

一阵风吹过,操场上忽然响起朗朗的读书声,那是《正气歌》的句子,由无数个声音汇聚而成: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教学楼某个教室的灯光再次熄灭又亮起,在玻璃窗上拼出新的诗句: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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