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漫过帅府的琉璃瓦,丫鬟就端着炖盅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温予宁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腕间的银镯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听见瓷碗搁在桌上的轻响,忍不住蹙了蹙眉。
“小姐,这是少帅特意让人炖的阿胶燕窝,说是按张大夫的方子加了红枣和桂圆。”丫鬟掀开盅盖,热气裹挟着甜腻的香气漫开来,“少帅吩咐了,您得趁热喝两碗。”
温予宁看着那稠厚的膏体,胃里忽然泛起一阵腻味。这半个月来,裴言知恨不得把全天下的补品都塞进她嘴里——早上是燕窝,中午是人参乌鸡汤,晚上还有当归羊肉汤,连点心都换成了核桃糕和芝麻糊,说是“吃了补气血”。
“放着吧,我等会儿喝。”她拿起眉笔,镜中的自己脸颊确实丰润了些,可再这样补下去,怕是要成个圆滚滚的团子了。
“等会儿就凉了。”裴言知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他穿着件常服,军靴换成了软底鞋,显然是刚晨练回来,发间还带着薄汗,“张大夫说你这几日脉相稳了些,但还得再补补。”
他走过来时,衣襟带着清晨的凉气,却第一时间拿起那碗燕窝,用银勺搅了搅:“不烫了,来。”
温予宁往后缩了缩:“我真的喝不下了,昨天的羊肉汤到现在还觉得腻。”
裴言知却没依她,反而半蹲下身,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他的动作很轻,手臂虚虚地圈着她的腰,像是怕用力了会碰坏她:“乖宁宁,就喝半碗,嗯?”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刚用皂角洗过的清爽,尾音微微上扬,竟有几分哄小孩的意味。温予宁被他这声“乖宁宁”叫得心头发软,却还是抵着他的手臂:“不要,太甜了。”
“那我让厨房加些陈皮?”裴言知顺着她的话头,指尖轻轻刮了刮她的脸颊,“或者加点蜂蜜?你说加什么就加什么,只要你肯喝。”
站在门口的丫鬟和副官都屏住了呼吸。谁能想到,那个在军部训话时能让卫兵们大气不敢出的少帅,此刻会像个讨饶的少年,耐心地跟人商量加什么料才肯喝燕窝。副官想起前日军需处送布料来,管事多说了句“温小姐穿水绿色好看”,少帅当即让人把库房里所有水绿色的料子都送到绸缎庄,还冷着脸吩咐“以后只给她最好的”。
“真的不想喝。”温予宁推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裴言知,我想喝你昨天说的豆浆油条,就街角那家的。”
裴言知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会提这个。他皱眉道:“外面的东西不干净,想吃我让人在府里做。”
“不要,就想吃街角那家的。”温予宁仰头看他,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光,“你陪我去好不好?”
她很少这样主动提要求,裴言知的心瞬间软得像化了的蜜糖。他刚想应声,又瞥见她苍白的唇色,终究还是舍不得:“让副官去买,我们在院里的枇杷树下吃。”他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带着纵容的无奈,“真是怕了你了。”
副官领命刚要走,就见管家匆匆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少帅,温老爷和温夫人来了,说是……说是裴老爷和裴夫人也在府门外了!”
温予宁愣住了:“我爹娘怎么来了?”
裴言知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我让人去接的,正好跟长辈们说说婚礼的事。”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温予宁的脸腾地红了,下意识地想去换件正式些的衣裳,却被他按住肩膀。
“不用换,这样就很好。”他低头在她耳边说,“在我眼里,你穿什么都好看。”
说话间,外面已经传来了李氏的声音:“宁宁在哪呢?娘给你带了新做的千层糕!”
温予宁刚走到外间,就被李氏拉着上下打量:“哎呀,这气色果然好多了,看来言知把你照顾得不错。”她转头看向跟进来的裴父裴母,笑着道,“亲家公,亲家母,你看这孩子,养得越发水灵了。”
裴母是个温婉的妇人,看着温予宁的眼神满是喜爱:“早就想来看看宁宁了,言知这孩子嘴笨,怕是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宁宁可得多担待。”她说着从首饰盒里拿出支赤金镶玉的簪子,“这是我给宁宁准备的见面礼,戴着玩。”
裴父在一旁难得露出笑意。他是沙场老将,对这个杀伐果断的儿子向来严厉,却在听说裴言知为了给温予宁寻一味补药,连夜快马奔了三百里时,私下对裴母叹道:“这小子,总算找到能治住他的人了。”
几人坐下说话时,丫鬟端上了刚沏好的茶。裴言知自然地坐在温予宁身边,伸手就想替她端茶杯,却被裴父瞪了一眼:“多大的人了,这点事还得伺候?”
裴言知置若罔闻,还是把茶杯递到温予宁手里,指尖还不忘试了试温度:“慢点喝,有点烫。”
李氏和裴母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温景然站在母亲身后,看着这一幕,悄悄对身边的苏洛挤了挤眼,苏洛忍着笑,从包里掏出本诗集:“予宁姐,这是我给你带的,听说看书能安神。”
“还是苏洛细心。”李氏接过诗集翻了翻,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言知,婚期定在下月初六好不好?我找人算过了,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而且那天正好是宁宁的生辰,双喜临门。”
裴言知立刻点头:“都听伯母的。”他看向温予宁,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只要是你,哪天都好。”
温予宁被他看得脸红,低头抿了口茶,却听见裴母笑着说:“这孩子,以前让他去相个亲,他能把媒人赶出门,现在倒天天盼着婚期了。”她看向裴言知,“前几日还跟我要我当年的嫁衣样子,说要让绣娘照着做,还得加层獭兔毛,怕宁宁冬天穿冷着。”
众人都笑起来,裴言知却没不好意思,反而认真道:“嫁衣要用最好的云锦,里子得用羊绒,袖口和领口都要绣上枇杷花,宁宁喜欢。”他转头对温予宁说,“你要是有喜欢的样子,咱们再改。”
温予宁心里甜丝丝的,刚想说话,就见丫鬟端着新熬的小米粥进来。裴言知立刻接过,用勺子舀了半勺吹凉了递到她唇边:“喝点粥垫垫,等会儿吃千层糕。”
这一幕落在长辈眼里,更是满意。李氏悄悄对温景然说:“你看言知对宁宁多上心,以后娘也能放心了。”温景然看着妹妹眼底的笑意,想起苏洛常说的“爱情就是把对方宠成孩子”,忽然觉得,或许这样也很好。
午后阳光正好,裴父拉着裴言知去了书房,说是要交代些婚礼上的规矩。温予宁陪着母亲和裴母在院里散步,看着满院含苞待放的枇杷花,听着长辈们絮絮叨叨地说些嫁妆和聘礼的事,忽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
“对了宁宁,”裴母忽然想起什么,“言知这孩子看着冷,其实心细得很。上次我随口说你喜欢吃江南的桂花糖,他连夜就让人去采了最新鲜的桂花,现在库房里堆了十几坛呢。”
温予宁想起前几日裴言知神秘兮兮地抱来个坛子,打开全是裹着糖霜的桂花,说是“等你做点心用”,忍不住笑了。
这时,裴言知从书房出来,军靴踏过石板路的声响格外清晰。他走到温予宁身边,很自然地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肩上:“风大,别着凉。”
裴父跟在后面,看着儿子这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带着笑意。他对温父道:“看来以后,这帅府的家,得让宁宁来当才是。”
温予宁的脸又红了,刚想把外衫还给他,就被他按住手。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却稳稳地包裹住她的手:“披着,听话。”
夕阳西下时,长辈们起身告辞。李氏拉着温予宁的手叮嘱了半天,最后看着送她们到门口的裴言知,认真道:“言知,宁宁从小身子弱,你可得好好待她。”
“您放心。”裴言知的声音格外郑重,“我这条命都是她的。”
看着马车驶远,温予宁靠在裴言知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忽然想起早上没喝的燕窝。她抬头看他:“其实……我现在想喝点燕窝了。”
裴言知愣了愣,随即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衣襟传到她心上。他抱起她往内室走,军靴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好,我让厨房再炖,这次少放些糖。”
暮色渐浓,帅府的灯笼次第亮起。丫鬟们看着少帅亲自守在厨房门口,时不时探头问“好了没”,都捂着嘴偷笑。谁能想到,这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少帅,会为了心上人一句“想喝燕窝”,把自己守成了厨房门口的石狮子。
内室里,温予宁靠在软榻上,看着裴言知端着燕窝进来,碗边还放着一小碟陈皮。他坐在她身边,一勺一勺地喂她,眼神专注得像在做什么要紧的大事。
“甜吗?”他问。
温予宁点头,心里却比嘴里的燕窝还要甜。她忽然想起常说的“双向奔赴”,或许就是这样——他把她宠成了孩子,她把他的冷硬融化成了温柔,在满院枇杷花香里,把日子过成了最甜的模样。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棂,映着两人交握的手。裴言知的指尖缠着纱布,是早上练枪时不小心划伤的,却在喂她喝汤时,小心得像捧着稀世珍宝。温予宁忽然觉得,或许这样被他“补”一辈子,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