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在欣赏春色,又仿佛在思索着更深沉的东西。
这表面的宁静之下,是侯府几日来一种近乎诡异的、暴风雨前的死寂。
白慧容离府已数日,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起初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如今水面却仿佛恢复了平静。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平静是何等的脆弱不堪。东院那位主母压抑的怒火、日夜不休的算计,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
随时可能喷薄而出,将这看似和谐的假象焚烧殆尽。
“小姐,”秋月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压低声音禀报,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快意与警惕,
“东院那边刚传出的消息,夫人今早头风症又犯了,疼得厉害,太阳穴上贴了厚厚的膏药
,据说还气得肝区阵阵抽痛,连午膳都没用几口,一直在榻上呻吟呢。”
骆静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气?肝疼?这才哪儿到哪儿。白氏若以为凭借这等撒泼打滚、装病卖惨的老套伎俩,就能挽回她那已然一败涂地的颓势,
逼得祖母和父亲妥协,那她也未免太过天真,也太小瞧她骆静如今的分量了。不过……
既然对方如此急切地想要一个台阶,一个看似能让她重新爬回牌桌的“机会”,那自己不妨就好心“递”一个过去。
只是,这梯子究竟是通往生路,还是更深的陷阱,可就由不得她白氏来决定了。
“更衣,备礼,去东院探病。”骆静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她缓缓起身,动作优雅从容。
秋月微微一怔,随即了然,立刻应声:“是,小姐。”
她迅速取来一套颜色素净却不失身份的月白暗纹锦缎衣裙,又备下几样寻常的探病补品。
东院正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混合着劣质膏药刺鼻气味和苦涩汤药的味道,令人闻之胸闷。
窗户紧闭,帘幕低垂,光线昏暗,更添几分压抑。白氏有气无力地歪在铺着锦褥的暖榻上,
身上搭着一条薄被,额角确实贴着两片深褐色的膏药,衬得她本就蜡黄的脸色更显憔悴。
她半阖着眼,听到脚步声,懒懒地掀开眼皮,见到是骆静进来,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怨恨,
随即又疲惫地闭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将脸扭向里侧,连最基本的表面功夫都懒得维持。
骆静仿佛全然未觉她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敌意,依着礼数,微微屈膝,声音清越平稳:
“给母亲请安。听闻母亲凤体欠安,静娘特来探望。母亲可觉好些了?可需再请太医来诊脉?”
白氏眼皮都未抬,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沙哑的、带着不耐的回应:
“劳你费心……死不了……老毛病了,歇歇就好。” 语气冰冷疏离。
骆静也不在意,自顾自在下首一张铺着软垫的玫瑰椅上坐了。
早有眼色伶俐的小丫鬟奉上热茶。她并未去碰那茶盏,只伸出莹白的指尖,轻轻拨弄着盏中浮起的翠色茶叶,目光落在氤氲的热气上,
仿佛闲聊般,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惹人厌烦的关切:“春日里万物生发,却也易引动旧疾。
尤其是像桃花癣、风疹一类,起因复杂,最是烦人,发作起来奇痒难忍,夜不能寐,最是耗损精神气血。母亲还需仔细将养才是。”
白氏搭在锦被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依旧没有吭声,
但紧绷的嘴角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骆静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平淡无波的语调说道,
话语间却悄然埋下了钩子:“说起来,前次进宫向太后娘娘请安时,偶遇太医院一位告老还乡的老太医,闲聊时提及,
说南边余姚白家祖上似有一张秘传的‘玉肌膏’方子,对治疗各类顽癣痼疾有奇效,用料珍贵,炮制繁琐,非寻常药铺可得。据说……
慧容表妹深得此方真传,亲手调制的玉肌膏,效用最佳,在京中闺阁里还有些名声呢。” 她
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上了一丝真实的、却与白氏病情无关的“烦恼”,“唉,可惜了,我身边有个贴身的小丫鬟,不知是吃了什么不当的东西,
还是沾染了不洁之物,近日脸上、颈后起了些细密的红点,又痒又痛,抹了好几种膏子都不见效,正为此发愁呢。
若是表妹还在府中,或许还能讨要一些试试。”
玉肌膏?白家秘方?白慧容亲手调制?疗效奇佳?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白氏死水般的心湖里炸开了锅!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急切的、如同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光芒!
她怎么忘了这茬?!容儿那孩子,在调香弄脂、炮制这些女儿家用的膏脂上头,确实有一手!那玉肌膏……
她恍惚记起,多年前似乎听兄长白老爷随口提过一句,说是祖上传下的养颜秘方,对肌肤瑕疵有奇效!容儿定然是会做的!
一个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机会!
这是上天赐予的、接容儿回来的绝佳借口!一个谁也挑不出错处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立刻用手捂住胸口,发出一连串更加夸张、更加痛苦的呻吟,
气息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连说话都十分费力,断断续续地对骆静摆摆手,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劳……劳你惦记了……我这是陈年旧疾,歇歇……歇歇就好。你……你那丫鬟的事,容……容我想想……许是……
许是容儿离府前,还……还留下些存货也未可知……只是……只是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唉!”
她重重叹息一声,眼角甚至挤出了两滴浑浊的泪水,表演得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