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凯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老李紧紧抓住的手。
那只手苍老，布满皱纹，此刻却用尽了全部力气。
薛凯能感觉到那颤抖里蕴含的东西。
那不是恐惧，不是哀求，而是一种……朝圣者般的虔诚。
一个研究了一辈子宇宙的科学家，在认知被彻底碾碎、信仰濒临崩塌之后，向他这个“非人”的存在，提出的唯一请求。
不是权力。
不是财富。
不是长生。
只是想……
亲眼看看。
看看那场创世之火的余烬。
看看人类所有科学理论试图描述、却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的……
宇宙的胎记。
薛凯在心里，默默开口。
“统子。”
“能做到不？”
系统的提示音，几乎瞬间响起。
【可以。】
【消耗200情绪值。】
薛凯心中默念：“购买。”
老李这一趟给他提供的情绪值，早就不止200点了。
而且……
薛凯抬起头，看向老李那双充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和老李接触后，是真的很敬佩他们这些科学家。
这些用一辈子时间，去仰望星空，去追问“为什么”的人。
哪怕他们的追问，在真实的宇宙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但正是这种可笑的执着，让人类从洞穴走向城市，从地面飞向太空。
薛凯点了点头。
动作很轻。
但落在老李眼里，却像是一道惊雷。
老李整个人僵住了。
他抓着薛凯的手，猛地收紧。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薛凯，瞳孔里倒映着远处星系的微光，以及……一种近乎爆炸的期待。
过了好几秒，老李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颤抖的音节。
“谢谢。”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却重得像一颗恒星。
薛凯没再说话。
他闭上眼睛。
意识深处，系统的界面无声展开。
【情绪值-200。】
【指令确认：局部时空回溯与信息显化。】
【目标：宇宙微波背景辐射（cmb）原始形态可视化。】
【范围：当前观测视角。】
【开始执行——】
下一秒。
薛凯睁开了眼睛。
老李还抓着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等待着。
薛凯抬起另一只手，指向他们面前的、那片深邃无边的黑暗。
“看。”
他只说了一个字。
老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起初，什么也没有。
依旧是黑暗。
冰冷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但渐渐地……
黑暗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不是星光那种点状的光芒。
而是一种……
均匀的、弥漫的、无处不在的……
微光。
起初很微弱，像晨曦前最暗的那一刻天光。
然后，越来越亮。
颜色也开始变化。
从近乎不可见的暗红，变成橙红，变成明黄，变成炽白……
整个黑暗的宇宙背景，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点燃了。
不是火焰那种跳动的、灼热的光。
而是一种平静的、均匀的、充斥着每一个角落的辉光。
它没有源头。
它本身就是源头。
它是138亿年前，那场创世大爆炸残留至今的余温。
老李的眼睛，瞪到了极限。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呼吸停滞。
抓着薛凯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再收紧。
他看到了。
不是通过仪器。
不是通过数据。
不是通过那些抽象到极致的数学公式。
而是……
用眼睛。
亲眼。
那片辉光，填满了他的整个视野。
它温柔，却磅礴。
它寂静，却震耳欲聋。
老李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这一次，不是崩溃的痛哭。
不是绝望的宣泄。
而是一种……
朝圣者终于抵达圣地时，那种混合着震撼、感动、以及巨大满足的……
热泪盈眶。
他研究了一辈子。
计算了一辈子。
想象了一辈子。
现在，他终于……
看到了。
……
薛凯把老李送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科幻世界早已闭园，白天的喧嚣彻底褪去，只剩下路灯在空旷的道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薛凯独自一人走在园区内部的小路上。
他脑子里还在回响着老李最后说的那些话。
那些关于宇宙膨胀、红移、微波背景辐射的硬核知识，深深楔进了他的认知框架里。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
有了系统之后，他就像个拿到了万能钥匙的孩子，只顾着打开一扇又一扇新奇的门。
却从未停下来思考过，门后面的房间为什么是这个结构，墙壁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那种空虚感，在今天晚上，被老李用最朴素的语言，赤裸裸地揭开了。
薛凯停下脚步，抬起头。
夜空漆黑如墨，只有零星的几颗星辰闪烁着。
“天为什么是黑的？”
薛凯喃喃自语。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不再是随口一提的疑问，而是真正开始思考。
老李告诉他，夜空不是黑的。
如果眼睛能看到微波，那夜空就是一片耀眼的火海。
“有意思……”
薛凯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这种被知识冲击、认知被刷新的感觉，竟然让他有些上瘾。
比单纯用系统创造东西，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拐到了一条更偏僻的小路上。
这条路平时很少有人走。
但今晚，却隐隐传来一阵喧闹声。
是一群人在呐喊，充满激情：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就是人上人！”
“周老师，别停下！我们还能接着干！接着学！”
薛凯挑了挑眉。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凄凉：
“牛马们，不是我不教，我要休息啊！”
“你们先自由活动，自由活动好不好？再熬下去我要猝死了。”
是周豪。
薛凯放轻脚步，靠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栋临时改建的培训楼，二楼窗户还亮着灯。
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黑压压坐满了人。
那些对知识有着近乎疯狂渴望的牛马人。
他们一个个眼睛发亮，精神亢奋，死死盯着讲台上的周豪。
而周豪，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他手里还捏着半截粉笔，手指都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