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项小组工作室的空气凝固了。巨大的主屏幕上,原本如同抽象艺术般流淌的深空信号能量图谱,被复杂的算法剥离出了一层极其微弱的、近乎隐形的背景波动。李帆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敲击,将这段被标记为“回声-γ”的二级编码片段,从浩瀚的数据海洋中单独提取、放大、再放大。
“看这里,”林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他用光笔在主屏幕上圈出几个几乎重叠的能量峰,“这些峰值出现的周期,与主信号的宏观波动周期存在一个固定的、非整数的偏移。这不是自然噪声,这是刻意的。编码者用了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类似‘分形加密’嵌套‘相位调制’的技术,把信息藏在了主信号自身的‘影子’里。”
屏幕上,被剥离和增强后的“回声-γ”片段,开始显现出其真容。它不再是之前那些宏大叙事的能量图谱,而是一系列极度简洁、却蕴含着惊人信息密度的几何符号和数学恒等式。这些符号的“简洁”是相对而言的,每一个都蕴含着多维度拓扑结构和超越常规代数的运算逻辑。
“我的天……”一位专攻数学建模的研究员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符号……它描述的是四维空间中的一个闭合流形的特定曲率变化……而且是用一种我们只在理论上推导过、从未在自然界(或任何已知技术产物中)观测到的方式表达!”
另一个符号,经初步解析,似乎指向一种基于量子纠缠,但远超人类当前理解范畴的超距信息传递原理,其描述中暗示了信息传递可以近乎无视时空距离,但需要某种特定的“共振媒介”。
“这不是日记,也不是学术交流……”李帆喃喃道,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这是一把‘钥匙’……或者更准确说,是半把钥匙,加上一份极其复杂的‘锁芯结构说明书’。发送者在考验我们,看我们是否有能力理解这‘说明书’,从而找到使用那‘半把钥匙’的方法,甚至……补齐另外一半。”
“目的是什么?”苏婉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她和景辉正从指挥部赶来。
“目前编码内容里没有明确的目的陈述。”林远回答,手指飞快地在辅助屏幕上列出已解析出的符号列表,“但所有这些‘说明书’指向的‘锁’,似乎都与维持某种大尺度时空结构的稳定,或者与某种跨维度能量场的调和有关。结合主信号末尾的‘警告’性质片段,一个可能的推测是:发送者所在区域,或者其关心的某个区域,正在或即将面临某种时空结构层面的危机。他们无法(或不愿)直接干预,于是在广撒网,寻找有潜力理解并可能提供助力的‘文明’。”
“所以,我们接收到的,可能是一份来自宇宙深处的……SoS 作业题?”景辉的声音传来,他已经大步走进了工作室,面色凝重。
“可以这么理解,而且是一份博士生给小学生出的奥赛题。”李帆苦笑着揉了揉眉心,“但其中蕴含的知识,哪怕我们只理解万一,都可能带来颠覆性的影响。风险在于,解题的过程本身,可能会扰动我们自身脆弱的时空环境。而且,我们无法判断发送者的真实意图,这‘作业’背后,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紧急召开的议会核心会议上,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呈现在各位代表面前的,不再是模糊的风险评估,而是实实在在的、超出理解范畴的“天书”。
孙铭这次异常沉默,他反复看着那些符号解析报告,最终长叹一声:“我之前渴望技术飞跃……但这样的‘飞跃’,就像让一个刚学会走路的人去驾驶航天飞机。我们连图纸都看不懂。”
“但图纸就在我们手里。”生态部的代表,一位沉稳的中年女性开口,“而且,发送者似乎认定我们至少有‘看懂图纸潜力’的资格,否则不会将信号定向得如此……‘贴心’?”她指的是信号与豆豆留下的能量场产生的共鸣现象。
王猛敲了敲桌子:“防卫部的立场是,在确保绝对安全隔离的前提下,可以进行最低限度的、纯理论的研究。任何涉及能量激发、场域调用的实验,必须经过最高安全委员会批准,并在远离城市的隔离场所进行。同时,我们必须假设,既然我们能收到这份‘作业’,其他有能力的存在也可能收到。我们需要做好应对任何因此而来的、非善意关注的准备。”
苏婉看向李帆:“李帆,你们初步判断,理解这些知识的基础门槛有多高?我们现有的理论框架,需要多久才可能搭起一个理解的梯子?”
李帆沉思片刻:“很难给出时间表。有些概念,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只能像古人看待闪电一样,学会在某种程度上去‘描述’和‘利用’其规律。但其中关于能量场与物质基底相互作用的部分描述,与我们之前在‘守望者’遗迹和豆豆现象中观察到的某些模糊规律,有可以类比的切入点。如果集合全城最顶尖的头脑,采用我们之前‘众包’与专项研究结合的模式,或许……能在几个月到几年内,在某些最基础的层面取得一些突破性认知。但这需要投入巨大的资源,并且必然挤占其他发展项目。”
“更重要的是,”景辉缓缓开口,目光如炬,“这关乎‘星火之路’的根本。我们是要将有限的精力和资源,投向这充满诱惑却也可能是无底洞的‘天外试题’,还是继续专注地耕耘我们的土地,建设我们的家园,让我们自身的文明根基更加深厚?”
会议陷入长久的沉默。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投票决定的议题,它触及了文明发展的方向性选择。
“我提议,”苏婉打破了沉默,“成立‘深空知识研究伦理与指导委员会’。委员会不直接领导研究,但负责评估每一项针对‘回声-γ’编码的研究计划的潜在风险、资源需求,及其与‘新星城’自身长期发展目标(生态可持续、科技稳健、社会和谐)的契合度。任何研究,必须在委员会评估通过后,才能在严格限定条件下进行。同时,所有研究成果,无论大小,必须对议会完全公开,其潜在应用必须经过全民听证。我们不能被知识奴役,更不能因追逐未知而迷失自我。”
“我附议。”景辉点头,“我们研究它,不是为了变成另一个陌生的、高高在上的文明,而是为了用获得的知识,更好地守护我们的‘新星城’,更好地理解我们所处的宇宙,更好地走我们自己的‘星火之路’。如果这知识与此相悖,那么再珍贵,我们也必须懂得取舍和封印。”
决议以压倒性多数通过。一份来自深空、可能蕴含宇宙奥秘的“礼物”,被“新星城”以最审慎、最务实、也最清醒的态度接收了。没有狂喜,没有冒进,只有如履薄冰的探索和对自身道路的坚定守护。
高层的决策很快通过简明的公告传达给市民。公告没有隐藏信息的惊人之处,但也清晰地说明了议会的态度和设立的严格研究框架。市场里,人们谈论的话题多了一项。
“听说了吗?天外来的‘作业本’,难得很哩!”老胡师傅一边编织着新型的复合材料防潮垫,一边对学徒们说,“上头说了,要慢慢学,还得看学了有啥用。我看挺好,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就是不知道,这‘作业’做完,是福是祸哦。”旁边卖自制酱菜的大婶接话。
“管他呢,”一位刚用贡献点换了新型种子的农夫笑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咱们把自己的地种好,把家顾好,该准备的准备好,就是本分。你看苏部长他们,啥时候乱过阵脚?”
社区互助网络里,关于如何更好地储存应急物资、如何在断电情况下维持基本生活的经验分享帖更多了。一种“既关注星空,更脚踏实地”的氛围在悄然形成。学校的孩子们,则在老师的引导下,开展了一次“如果获得外星知识,应该用它来做什么”的征文活动。孩子们的答案五花八门,但“让庄稼长得更好”、“治病”、“造出不污染环境的机器”、“和星星打电话交朋友”这类质朴的愿望占了主流。
“深空知识研究伦理与指导委员会”迅速成立并开始工作。李帆和林远领衔的专项小组,在严格的框架下,开始了对“回声-γ”编码漫长而艰难的解读。他们将首要目标设定为:寻找其中任何可能有助于提升“新星城”基础能源利用效率、材料科学或生态修复理论的、相对“安全”且“可理解”的知识片段。
与此同时,在距离城市五十公里外的一处荒芜山谷中,一个代号“静默实验室”的地下隔离研究站开始秘密建设。这里将是未来任何可能涉及能量场实验的场所,层层防护和隔绝措施被设计到了极致。
而在城市中心,景辉和苏婉的家中,夜晚的灯光下。苏婉摩挲着胸前的吊坠,看着窗外宁静的夜色,忽然轻声说:“有时候觉得,豆豆留给我们的,不只是拯救了世界。他更像是在我们和那个更广阔的、无法理解的宇宙之间,搭起了一座……非常非常窄,但确实存在的桥。我们现在就站在这座桥头,既好奇桥那边的风景,又害怕桥下深渊的寒风。”
景辉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别怕。我们不是独自过桥。我们身后,是我们亲手建设的家园,是我们彼此扶持的同胞。桥再窄,只要我们手拉着手,一步一步,总能走得稳。而且……”他望着夜空中那颗明亮的星辰,“我相信,豆豆就在桥的那一头,或者化作了桥本身的一部分,静静地看着我们,守护着我们。”
吊坠传来一阵清晰而温暖的脉动,如同最温柔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