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深层掩体入口，厚重的合金闸门隔绝了外界尖锐的警报声，但那份山雨欲来的压抑，依旧如实质般浸透了每一寸空气。苏婉守在隔离门前，脸色苍白，双手紧紧交握，骨节捏得发白。门内，是豆豆。门外的走廊，景辉和李帆正进行最后的、艰难的沟通。
“共振频率同步已初步完成，输出功率调整到理论临界点，但……能量通道极其不稳定，任何微小的精神或生理波动都可能导致能量反噬或引导失败。需要引导者的精神与碎片达到极高的同步率，才能稳定通道，精确调谐，锁定目标频率。”李帆语速飞快，额头上全是冷汗，虚拟屏幕上的能量流图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理论成功率……不到三成。一旦失败，能量反冲，豆豆的大脑……”
“别说了。”景辉打断他，声音嘶哑，“成功率低，也得试。不试，大家一起死。告诉我，他能做什么，我们需要他做到什么。”
“他需要……成为‘共鸣器’，成为星核能量的延伸。用他的……意志，去感应、模拟、锁定‘净尘’武器的能量频率，然后通过共振，强行干扰甚至逆转其能量结构，让它过载、失控。就像用一把能不断变换形状的万能钥匙，去撬动一把结构复杂的锁，但稍有差池，钥匙就会断在锁里，甚至引爆整把锁。”李帆艰难地解释着，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恐惧和愧疚。
“他会感觉到什么？”景辉问，目光紧盯着隔离门。
“痛苦。极致的痛苦。就像……用最纤细的神经，去感受最狂暴的电流风暴，还要在风暴中精确地找到那唯一的、特定的波纹。他的精神会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身体也可能因能量过载而……受损。”李帆的声音越来越低。
“明白了。”景辉深吸一口气，推开隔离门走了进去。
豆豆的房间很小，很安静，只有几盏低亮度的柔光灯。他坐在床边，怀里紧紧抱着那块温热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星核”小碎片。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小脸上没有太多恐惧，反而有种超越年龄的平静。他看到了景辉眼中的血丝，苏婉阿姨颤抖的肩膀，李帆叔叔凝重的表情。
“辉哥哥，”他先开口，声音轻轻的，“外面的坏人，很厉害，对吗？”
景辉在他面前蹲下，平视着他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嗯，很厉害。我们的墙，可能挡不住他们。”
“他们会伤害大家吗？像上次一样？”豆豆想起了东南防线牺牲的叔叔们，眼圈有点红。
“会。但我们会挡住他们。”景辉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豆豆，辉哥哥要你帮个忙。一个很难很难的忙，可能会……很疼，很害怕。你愿意吗？”
豆豆看着景辉的眼睛，又看看手里的碎片，然后用力点头：“豆豆不怕疼。豆豆要帮辉哥哥，帮苏阿姨，帮大家。金色的光说，它也会帮我。我们一起，不怕坏人。”
孩子的信任，纯粹得像水晶，也沉重得像山峦。景辉的心被狠狠攥了一下，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算了”，但外面越来越近的死亡阴影，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好。”他握住豆豆的小手，感受着那稚嫩肌肤下的温热和微微的颤抖，“待会儿，李叔叔会让你戴上一个小帽子，它会帮你和金色的光‘说话’。你要用心听，然后，告诉金色的光，让它帮你找到坏人武器里那种‘嗡嗡’叫的、很凶的蓝光，然后……让金色的光变得和它一样‘凶’，去撞它，让它乱掉，不好用。能做到吗？”
豆豆努力理解着，小眉头紧皱，半晌，用力点头：“豆豆懂了！让金色的光变成坏光，去打架！”
“对，打架。但你要记住，如果太疼了，受不了了，就大声喊停，苏阿姨和辉哥哥就在外面，我们会立刻停下，好吗？”景辉郑重地叮嘱。
“嗯！”豆豆再次点头，把小碎片抱得更紧了些，仿佛从中汲取勇气。
没有更多的时间。苏婉强忍着泪水，为豆豆戴上那个连接着无数纤细导线的特殊感应头盔。李帆最后检查了一遍所有设备，对景辉点了点头。三人退出房间，厚重的隔离门缓缓关闭，将他们与豆豆隔开。透过观察窗，可以看到豆豆小小的身影坐在特制的椅子上，被各种柔和的指示灯环绕。
“开始吧。”景辉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能源中心深处，巨大的“星核”主碎片在特制容器中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金色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不稳定。李帆在主控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额头的汗珠滴落在控制面板上。
“共鸣引导开始……能量输出稳定……连接建立……豆豆，能听到我吗？放松，感受金色的光……”李帆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柔和地传入豆豆所在的房间。
观察窗外，景辉和苏婉紧紧盯着里面的情况。豆豆闭上了眼睛，小脸绷得紧紧的。头盔上的指示灯开始有规律地闪烁，与远处“星核”碎片的脉动逐渐同步。
起初很平静。豆豆的呼吸平稳，甚至有些悠长，仿佛睡着了。但几分钟后，他的眉头开始皱起，小嘴抿成一条线，身体微微颤抖。头盔上的指示灯闪烁开始变得急促、不规律。
“检测到精神波动加剧……脑波频率正在尝试匹配目标频率……匹配度5%……10%……”李帆的声音带着紧张。
屏幕上，代表着“净尘”武器能量特征（根据战场残留数据逆向模拟）的蓝色波形，和代表着“星核”能量、正被豆豆引导尝试“模拟”的金色波形，开始缓慢地、试探性地接近、触碰。
“啊——”一声短促的、压抑的痛呼从豆豆喉咙里溢出。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苍白。
“豆豆！”苏婉扑到观察窗前，指甲掐进了掌心。
“精神负荷过载！匹配尝试对大脑产生强烈刺激！是否继续？”助手的声音在颤抖。
“继续！降低能量输入梯度，稳定他的生理指标！”李帆咬牙，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匹配度在艰难地爬升：15%……20%……
豆豆的颤抖加剧了，他开始无意识地摇头，冷汗浸湿了头发，牙齿咬得咯咯响，但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没有喊停。他在努力，用他孩童的意志，去对抗那如同将大脑放在火上炙烤、用钢针搅动的剧痛。
“匹配度25%！能量共振初步建立！但……他的脑波出现紊乱迹象！”监测员惊呼。
“注入神经稳定剂！维持住！”李帆额头青筋暴跳。
“不行！药剂无效！他的大脑在排斥！他的潜意识在自我保护！”助手的声音带着绝望。
观察窗内，豆豆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怀中的小碎片光芒大盛，仿佛在呼应他的痛苦。
“豆豆！停下！快停下！”苏婉再也忍不住，拍打着观察窗，泪流满面。
景辉死死抓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冲进去，他自己的手也在颤抖，指节捏得发白。他看着里面那个承受着非人痛苦的孩子，心如刀绞。但他不能喊停。外面，敌人的炮火可能已经响起。
“匹配度……30%……35%……”李帆的声音嘶哑，每报出一个数字，都像用尽全身力气。屏幕上的蓝色和金色波形，开始出现局部的、不稳定的重合。
豆豆的抽搐忽然停止了。他猛地睁开眼睛！那双总是清澈懵懂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片茫然的金色，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碎的光点在疯狂流转、碰撞、湮灭。他张开嘴，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迷茫和某种古老威严的低吟。
“能量共鸣峰值！匹配度40%！锁定目标频率特征！”李帆狂吼，“就是现在！全功率输出！引导共振干扰！”
嗡——！！！
整个地下掩体，不，是整个“星火”基地，都剧烈震动了一下！能源中心方向，一道前所未有的、凝练到极致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它并非散乱的能量爆发，而是被某种意志强行约束、塑形，如同一条咆哮的金色巨龙，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向着东南方向，敌人来袭的方位，激射而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东南方向的天空，亮起了刺目的、不祥的幽蓝色光芒！那是“净尘”的组合能量炮——“净化光束”在充能！
两道光芒，一金一蓝，在夜空中划出死亡的轨迹，向着对方，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有一种更高层面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无声湮灭与撕裂。撞击点，空间仿佛扭曲了，光线在那里坍塌、旋转，形成一个短暂存在的、吞噬一切光芒与声音的奇点。紧接着，狂暴的、混乱的能量乱流以撞击点为中心，呈环形向着四面八方横扫！
“星火”东南方向的城墙，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剧烈晃动，无数裂痕蔓延！部署在城头的武器和士兵被冲击波掀飞！而更远处，敌人来袭的方向，那耀眼的幽蓝光芒在金色光柱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扭曲、然后……轰然炸开！不是爆炸，而是能量结构崩解式的溃散！化作漫天流萤般的蓝色光点，迅速湮灭在夜空中。
隐约的、凄厉的、非人的嘶吼和爆炸声从远方传来，夹杂着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噪音。
“干扰……成功了？”李帆看着屏幕上，代表“净化光束”的蓝色能量信号瞬间跌落到近乎零值，而代表“星核”能量的金色信号也在急剧衰减，但并未彻底消失，他难以置信地喃喃。
观察窗内，金色的光柱消散的瞬间，豆豆眼中的金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涣散和茫然。他软软地倒向一旁，怀中的小碎片光芒黯淡下去，滚落在地。鲜血，从他的鼻子、耳朵、嘴角缓缓渗出。
“豆豆！！！”苏婉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景辉的怒吼同时响起。隔离门轰然打开，两人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能量对撞的余波渐渐平息。东南方向，敌人的攻势……停滞了。没有预想中的、铺天盖地的炮火覆盖。通讯频道里一片嘈杂，夹杂着前线侦察兵难以置信的报告。
“报告！敌方……敌方组合能量单位信号消失！重复，信号消失！观测到多处爆炸火光和能量乱流！敌方阵型出现混乱！”
“他们……他们被重创了？那金光是什么？！”
“不知道！但攻击停止了！他们在撤退！不，是在溃散！部分单位在自相残杀！天哪……”
胜利了？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惨烈的方式。
但指挥中心里，没有人欢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下掩体传来的紧急医疗报告上。
“豆豆生命体征极度微弱！脑波活动几乎消失！多器官衰竭迹象！急需最高级别生命维持和神经修复！快！送医疗中心！快！！！”
景辉抱着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的豆豆，疯了一样冲出掩体，冲向医疗中心。苏婉踉跄着跟在后面，脸上血色尽失。李帆瘫坐在控制台前，看着一片狼藉的设备和屏幕上那代表着豆豆生命指标的、几乎变成直线的波形，浑身冰冷。
他们赢了。用孩子无法承受的代价，换来了一次惨胜，或者说，一次同归于尽式的威慑。
城墙暂时守住了，敌人退却了。但“星火”最珍贵的那点光芒，却可能永远熄灭了。
医疗中心里，警报声响成一片。最好的医生、最先进的设备（部分来自“北地”的援助）、最珍贵的药剂，全部用上。景辉、苏婉、李帆，所有人都被挡在急救室外，只能透过玻璃，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和屏幕上那微弱起伏的心电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远处，隐约还能听到零星的交火声和士兵们劫后余生的呼喊。但在这里，只有死寂的等待，和心被一点点掏空的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门开了。主治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敢确定的希冀。
“他……还活着。”医生的声音干涩，“但……脑部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冲击，神经系统严重受损，陷入了最深度的昏迷。身体机能靠设备勉强维持。什么时候能醒……甚至能不能醒……我们……没有把握。”
苏婉腿一软，几乎栽倒，被景辉死死扶住。李帆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脸。
景辉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石雕。他看着急救室里那个被各种管线和仪器包围的、小小的、苍白的身体，看着那微弱起伏的胸膛。
赢了战争，输了未来吗？
不。绝不。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是血红的、燃烧着永不熄灭火焰的决绝。
“不惜一切代价，救他。”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用我们所有的资源，用我们能找到的一切方法。李帆，继续研究星核，研究豆豆和它的联系，找出唤醒他的方法。苏婉，照顾好他，寸步不离。王猛，打扫战场，统计损失，修复防线。还有……”
他转向通讯官，一字一句，冰冷彻骨：“给‘北地’的高寒发最后通牒。告诉他，‘星火’的底牌，他看到了。想要星核的秘密，可以。拿‘净尘’的所有情报，拿最高级的医疗技术和神经修复方案来换。否则，‘星火’不介意在毁灭前，把‘钥匙’和‘门’一起，带进地狱。”
“另外，”他补充道，目光投向东南方向，敌人溃退的黑暗天际，“找到‘净尘’的俘虏，找到任何关于他们技术、关于他们背后势力的线索。我要知道，是谁，差点夺走了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