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砾撞在玄铁锁链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凤知微伏在沧夜颈间,能清晰听见他喉结滚动时的轻响——那是他强压着怒火的征兆。
而她自己的右眼,此刻正映出远处山坳里腾起的黑烟,像条张牙舞爪的黑龙,正往赎罪渊方向扑来。
沧夜。她指尖揪住他玄袍的衣料,声音轻得像片落在雪上的羽毛,闻见焦味了么?
魔尊的身体陡然一僵。
他抱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几乎要将她嵌进骨血里。
焚魂黑焰从他指尖窜出,在半空凝成一面镜,镜面映出的景象让凤知微右眼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的医馆,那座用青石板铺地、檐角挂着铜铃的悬壶居,此刻正陷在火海里。
雕花木门烧得只剩焦黑的骨架,药柜里的药材噼啪作响,《千金方》的残页被火舌卷上天空,像极了前世那夜,她倒在血泊中时,看见的漫天血蝶。
更让她心口发疼的是,药园里那株三百年的紫灵参,此刻正被人用玄铁剑劈成数段。
那是她重生后亲手种下的,为的是给贫民窟的老妇治寒症——此刻断根处的浆液混着血,在焦土上洇出刺目的红。
谁干的?沧夜的声音像冰锥划破水面,黑焰镜突然炸裂成碎片,我要把他们的骨头磨成灰,撒在...
是凤家。凤知微打断他,右手按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看那旗幡。
黑焰重新凝聚成镜,这次画面拉近。
屋檐下,一面绣着凤家图腾的赤旗正被火烤得蜷曲,旗角站着个穿锦袍的青年——是凤家三公子凤明渊,她名义上的堂弟。
此刻他正举着酒坛,往火里浇酒,嘴角挂着阴毒的笑:姐姐不是最宝贝这破医馆么?
今日我便烧了它,让你知道,凤家的狗,也配谈悬壶济世?
姐姐?阿九的哭腔突然从远处传来。
凤知微偏头,右眼看见小丫头跌跌撞撞跑来,脸上沾着黑灰,怀里还护着半本没烧完的《汤头歌诀》,我、我和百里去买药材,回来就看见...他们说...说这是凤家的地,我们占了要赔!
凤知微摸了摸阿九的头,指腹触到她发间沾的草屑——是方才躲在草堆里时蹭的。
小丫头身上还带着烟火气,可怀里的书却半点没焦,连边角都被细心折好。
她忽然想起前世,自己被背叛那晚,小徒弟也是这样,用身子护着她的医书。
阿九不哭。她声音轻得像哄孩子,右手却悄悄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去把盲琴妪的七弦琴拿来,再让百里把药渣收进陶瓮。
姐姐?阿九抽抽搭搭地抬头,琴婆婆说琴烧了...只剩半块焦木头。
凤知微的呼吸顿了顿。
她想起盲琴妪总说,那琴是她亡夫用崖柏做的,琴弦是用他最后一口本命精血炼的。
此刻那半块焦木,大概还沾着老人的眼泪。
收起来。她闭了闭右眼,所有烧剩下的,都收起来。
沧夜突然低头咬住她耳垂,力道重得几乎要见血:你在忍什么?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破碎,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前世被捅穿心口时,你还敢把毒针插进那狗东西的喉咙。
凤知微反手扣住他后颈,指尖摩挲着他后颈那道旧疤——那是他为救她,被神雷劈出的痕迹。我在等。她贴着他耳畔轻笑,温热的吐息扫过他泛红的耳尖,等他们把该犯的蠢,全犯一遍。
话音未落,黑焰镜里的画面突然扭曲。
凤明渊踢开烧焦的药柜,从底下拽出个被绑着的老药工,正是悬壶居最年长的孙伯。
老人嘴角淌血,却还在骂:你们这些天杀的!
那株紫灵参是给陈寡妇的小儿子续命的!
续命?凤明渊抽出腰间软剑,剑尖挑起孙伯的下巴,凤家的药,是给贱民续的?
我凤家嫡女都被退婚成笑话了,她的医馆,也配叫悬壶?他突然挥剑刺进孙伯胸口,告诉那废柴,她护着的贱民,和她的破医馆,都该下地狱!
凤知微的右眼突然一片刺痛。
她猛地推开沧夜,踉跄着往前栽去。
沧夜慌忙接住她,却发现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臂,几乎要穿透玄铁重铠。
知微?他声音发颤,你...你的右眼?
她摇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是心在疼。她抬头看向沧夜,右眼的视野里,他的脸开始模糊——不是因为劫环反噬,而是因为眼前的雾气,孙伯...他上个月还说,等开春要教阿九认药材。
沧夜突然将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
玄袍下的焚魂黑焰骤然暴涨,将整座赎罪渊映得如血。
他低头吻她发顶,声音里带着种近乎疯狂的温柔:我去把凤家烧成灰,把凤明渊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给孙伯垫坟。
好不好?
凤知微却突然笑了。
她抬起手,用染血的指尖抹掉他眼角的泪——不知何时,魔尊的眼眶竟红了。傻不傻?她轻声说,烧了凤家,谁给我当靶子?
她转身看向阿九,小丫头正抱着半本《汤头歌诀》发抖。
凤知微摸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脸:阿九,去把我床底下的檀木匣拿来。
是...是装着金疮药秘方的那个?阿九抽了抽鼻子。
凤知微摇头,是装着凤家三公子,和赌坊老板娘私通的证据。她笑起来,右眼的泪却落进沧夜的衣襟,还有,他上个月在醉春楼,逼死青倌人的证词。
沧夜突然明白过来。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的左眼已经全盲,右眼的视野正在模糊,可她的笑却比任何时候都亮,像前世在神医谷的药田里,捧着新摘的灵芝时的模样。
你要让他们,自己把自己烧成灰。他低笑,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我的小狐狸,从来都不需要我挡刀。
凤知微仰头吻他唇角,你是我的盾。她摸出他袖中滑落的焚魂丹,塞进自己嘴里,等我把凤家的脏事抖落干净,你替我烧了他们的祠堂——要烧得干干净净,连块砖都不剩。
远处,凤明渊还在踢打烧焦的药碾子。
他没注意到,几个灰衣人正从他背后摸来,手里攥着带封泥的密信。
而凤知微心口的逆命劫环,此刻正泛着妖异的紫。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沧夜的心跳与她同频,他的愤怒与她同燃——原来这就是双生共感。
沧夜。她轻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非建医馆不可么?
因为你是神医。他答。
她将脸埋进他颈窝,因为医馆里有笑声。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前世我死的时候,耳边只有诅咒和谩骂。
今生...我想让这世间,多些人笑着说,悬壶居的药,真暖。
沧夜的手臂突然收紧。
他望着远处还在燃烧的医馆,黑焰在掌心翻涌,却又生生压下。
他低头吻她发顶,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明日起,我让人在赎罪渊种满药草。
等你能看见时,我建座比悬壶居更大的医馆——每块砖都刻上你的名字。
凤知微笑了。
她摸出怀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是锁心童给的对不起。
此刻纸页被烟火熏得发黄,却依然被她小心收着。
她轻声说,但医馆名字,要叫。
风又起时,凤明渊的惨叫突然刺破天际。
几个灰衣人举着密信狂奔,边跑边喊:凤三公子通敌!
他把玄铁矿脉图卖给魔修了!
凤知微靠在沧夜怀里,听着远处的喧嚣,右眼的视野已经彻底模糊。
但她能听见,阿九的笑声混着百里的大喊,能听见盲琴妪的拐杖声由远及近,能听见三百道灵魂的光点,在云端轻轻哼唱她教的《药童谣》。
而她心口的血,顺着逆命劫环的纹路,正与沧夜掌心的血,汇成交缠的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