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裹着焦土的腥气扑进鼻腔时,凤知微的膝盖终于撑不住地磕在青石板上。
心口那柄黑莲短匕随着动作更深陷半寸,寒铁的凉意顺着血脉窜进骨髓,倒比识海里那阵若有若无的震颤更让人清醒——那是沧夜的命源星图在颤抖,像将熄的烛火被风卷了卷,随时可能灭成灰烬。
她咬着牙扯开染血的衣袖,指尖蘸着唇间溢出的血,在掌心一笔一画地默写。
血珠落在掌纹里,将《双生劫丹》的古方残篇染得斑驳,却比任何时候都刻得清晰。
沈砚的五感正在消失,她能感觉到——三天前他还能隔着千里传来焚魂咒发作时的痛吟,此刻只剩一片混沌的虚无。
要升劫丹为劫环......她低喘着,喉间腥甜翻涌,共享性命......
话音未落,又一口带金丝的血呕在残灰里。
她望着那抹刺眼的金,忽然笑了——是神像的神念,连她的血都被污染了。
可那又如何?
她反手攥住心口的短匕,猛地一拔,血花溅在断针重铸的刀身上,将刻着的药纹染得猩红。
她对着空气呢喃,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应谁,疼就对了......
风卷着残灰掠过她裸露的胸口,伤口处的血珠被吹得发凉。
她踉跄着起身,发间的珠钗坠地,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残忆熔炉的旧址在九幽边缘,那里还埋着一滴泣锋丹残髓——前世为救沧夜耗尽丹药时,她偷偷用冰魄玉封存的最后一滴。
等她赶到时,月已爬上中天。
熔炉的断壁被月光镀成银白,她跪坐在瓦砾堆里,指甲抠进石缝,终于在最深处的青苔下摸出那枚拇指大的玉瓶。
冰魄玉贴着掌心沁出凉意,她却觉得烫,烫得指尖发颤。
沈砚......她对着玉瓶低唤,像是怕惊醒什么,你总说我贪心,可这次......
话没说完,玉瓶地裂开。
残髓混着她咬破指尖挤出的心头血,在掌心凝成暗红的液滴。
她闭眼,用染血的指尖在地上画契纹——同命契纹的每一笔都要沾着施术者的命血,每一道都像在割肉。
若你绑了别人,我就不再是你的归处。
冰冷的声音突然贯入识海。
凤知微浑身一震,指尖的血珠地砸在契纹上,将刚画好的字晕成模糊的红团。
是沧夜,他在焚魂剧痛中还能察觉她的意图——他总说自己是块冷石头,可冷石头里藏着的温度,比这世间任何火都烫。
你说过,我的命是你抢来的......她对着虚空笑,眼泪混着血珠砸在地上,可有些债,我必须还。
她抓起地上的短匕,刀尖抵着心室缓缓压下。
剧痛如电,瞬间劈开混沌的神智。
她咬着唇,在晕开的墨迹上重新勾勒,每一笔都带着血珠崩裂的脆响。
当最后一道契纹完成时,半空中浮起一枚赤金指环,环上缠着细密的命运丝线,像两尾交缠的赤鲤。
同命劫环......成了。她喘息着,伸手去碰那指环,指尖却被烫得缩回。
与此同时,赎罪渊底传来轰然震动。
凤知微猛地抬头,识海里传来墨七的痛吟——那是同心锁阵启动的征兆。
她抓起地上的短匕,踉跄着往深渊方向跑,发间的碎发被风扯得乱飞,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等她赶到时,渊底的锁链正泛着幽蓝的光。
三百道身影在链网中挣扎,阿九在泥地里啃着腐肉哭喊我不想打他,百里在火场中疯狂扑打不存在的火焰,盲琴妪的琴音里全是恩人啊,我宁愿瞎着的呜咽......最中央的墨七撕开胸膛,将识海投入锁眼,血顺着肋骨往下淌,在地上积成暗红的小潭。
你们都说忠诚要付出代价?
好,我让全天下一起付!他的笑声混着锁链的嗡鸣,震得崖壁落石。
凤知微的脚步顿在锁链边缘。
锁心童的虚影突然浮现,小小的身影捧着半页烧焦的《本草初解》,仰头问:姐姐,你还教我认字吗?
她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是她重生初期,在贫民窟教墨七识字的课本。
书页边缘的焦痕,正是当年她为救被拐的小乞儿,被恶徒纵火烧医馆时留下的。
我教......她开口,声音却哑得像锈了的刀,我教......
锁心童的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暗下去:可他们说,你不要我们了......
凤知微抬手,摘下左耳上的玉坠。
那是沧夜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温玉里缠着金丝,他说戴上它,就听不见世间恶语,只听我一句低喃。
此刻她将玉坠放在掌心,用力一捏,碎玉扎进肉里,血珠顺着指缝滴落。
我要你听......她对着锁心童笑,听我一句,我从来没有不要你们。
她举起同命劫环,迎着锁链的寒光踏入阵中。
锁链地缠上她的手腕,每一道都像烧红的铁,在皮肤上烙出焦黑的印子。
她咬着牙割开胸膛,将劫环按进心脏位置——刹那间,三百段记忆如刀穿脑。
有人因她赐药活命却被族人分尸,喉间的血喷在她脸上;有人因她指点发家却害死盟友全家,跪在她脚边磕得头破血流;血铃婆婆在瘟疫中抱着死去的孩子嘶吼求您救他,而她当年因灵力耗尽只能看着那孩子断气......
剧痛几乎撕裂神魂。
凤知微眼前发黑,膝盖重重磕在锁链上,却仍咬着牙不肯倒。
她能感觉到识海里的活典在运转,将所有的怨念、悔恨、不甘,慢慢凝成一颗晶莹的泪珠——赎愿泪。
够了吗?她对着虚空喊,声音里带着血沫,够不够赎我的罪?
锁链突然剧烈震颤。一声,最粗的那根锁扣崩断,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三百道锁链同时断裂的轰鸣响彻天地。
凤知微望着锁心童渐渐消散的身影,听见他轻轻说:姐姐,我认得字了......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最后一刻,她看见渊底的石台面无表情地迎上来,冰冷的触感透过后背渗入骨髓。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她脸上,是血?
是泪?
她想伸手去摸,却连抬指的力气都没了。
黑暗即将笼罩前,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着另一道心跳,强而有力,像擂在战鼓上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