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渊回廊内,时间像被揉皱的绢帛,黏在凤知微发梢。
她踉跄着迈出第一步,墙壁上的幽蓝纹路突然活了过来——千万道虚影自光雾中浮起,是垂暮老人合十的手,是孕妇抚着肚子的笑,是孩童举着糖葫芦的脸,每一张嘴都在重复:“赐我安康”“求子得子”“愿灾止息”……
“这是……信徒的愿力?”凤知微喉间发紧。
前世在神医谷,她见过太多人跪在神像前求药,可此刻这些虚影的眼尾,竟泛着和她药庐里老柯一样的皱纹——那是去年冬天,老柯替她守夜时冻出的褶子。
“露娘?”她脚步顿住。
穿蓝布衫的妇人从光雾里钻出来,手里端着她最爱的桂花糖粥,“阿微,歇会儿吧,别总熬到半夜配药。”正是凤府厨房最疼她的老仆,三个月前被二夫人以“私藏药材”为由杖杀。
“小满!”扎着双髻的小丫鬟从另一侧扑来,怀里抱着她遗失的药篓,“姑娘的《百毒谱》我找到了,藏在柴房梁上呢……”那是她重生后第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被三小姐推下荷花池时,手里还攥着半本被水浸烂的医书。
虚影们越聚越多,露娘的糖粥散着热气,小满的药篓沾着草屑,连老柯咳血时的帕子都在飘——全是她记忆里最暖的片段,却像最锋利的刀,割着她的理智。
“假的!”凤知微挥拳砸向露娘的脸。
虚影碎成星芒,可下一刻,老柯的咳声又在耳边炸响:“姑娘,这味雪参要晾七七四十九天……”她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混着记忆里的药香,“神殿用愿力偷了我的记忆,拿我在乎的人当笼子!”
“知微,回来。”
这声低唤像一片雪,轻轻落在她发顶。
凤知微浑身一震。
那是沧夜的声音,尾音带着她熟悉的哑,像极了那晚在魔殿后苑,他裹着玄色大氅,把冻得发抖的她圈进怀里时的语调。
她抬头。
前方光影翻涌,竟凝出九幽魔殿的轮廓。
黑玉王座上,沧夜垂着眸,指尖正拂过唇边——正是她初入魔域时,他斜倚王座、漫不经心打量她的模样。
他的眼尾泛着极淡的红,在幽蓝回廊里像两簇将熄的火:“阿微,过来。”
凤知微的脚不受控地抬起来。
她望着那抹玄色,喉咙发紧。
她想起他咳血时染在她手背上的温度,想起他说“我信你”时眼底的星子,想起他被焚魂之咒折磨得几乎疯魔,却还撑着给她剥了颗糖,说“甜的,吃”。
“别过来。”她喃喃,可腿还在往前挪。
直到左肩的黑纹突然灼痛——那是沧夜用魔血为她刻的认主印记,此刻像被火烤着,“痛……”她踉跄栽倒,掌心按在冰凉的地面,“他不在这儿。他在魔域,在等我拿愿核熔池的药引,救他的命。”
幻影里的沧夜忽然笑了,指尖凝聚出黑色魔火:“你看,我能为你烧了这破神殿。”
“假的!”凤知微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嘴角的血珠溅在地上,幻影瞬间扭曲成大慈尊的脸,“你以为你在救一人?你是在摧毁千万人的希望!”
“希望?”凤知微抹了把嘴角的血,“你们的神吃的是别人的命!露娘求安康时,你们收了她的寿元;小满求平安时,你们抽走了她的生机;老柯求药时,你们把他的骨血炼成了神格!”她撑着墙站起,“我见过沧夜的焚魂之咒,那根本不是魔毒——是你们神殿,用千万信徒的命,给魔尊下的咒!”
回廊突然震动。
大慈尊的声音自穹顶压下,带着金铁之音:“启动妄念熔炉。”
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无数锁链自深渊窜出。
每根锁链都缠着半枚破碎的神格,暗红的血光从裂痕里渗出来,压得凤知微胸口发闷——那是她在魔域见过的,沧夜被剜去的神格残片。
“这是……”她踉跄后退,后背抵上石壁,“原来神殿的神格,是偷来的。偷信徒的命,偷强者的魂,炼出虚假的神。”
锁链突然收紧,勒住她的脚踝。
血光顺着皮肤往上爬,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恍惚间,袖中灯芯碎片泛起微光——是噬灵鼠王的残魂。
那点光团撞向她眉心,疼得她倒抽冷气,“天命药主图”的烙印在识海炸开,星图铺陈开来:九颗伪神星的节点,全部汇聚在祭坛正下方的愿核熔池。
“原来如此……”她笑了,血珠顺着下巴滴在锁链上,“愿核熔池是神格的源头,烧了它,就能解沧夜的焚魂之咒。”
锁链勒得更紧了。
凤知微咬碎舌尖,用最后的清醒摸出银针,狠狠扎进太阳穴。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却也让星图愈发清晰。
她割开手掌,鲜血滴在回廊中央的古老符文上:“我不是来成神的……我是来——拆庙的!”
符文应声亮起赤金光芒。
整条回廊轰然炸裂,碎石如雨坠落。
下方露出螺旋阶梯,直通祭坛底层。
大慈尊的惊喝混着石屑砸下:“她……她真的要断我们的根!”
凤知微抓着阶梯边缘往下坠。
风灌进她的衣领,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飞。
恍惚间,她闻到了焦糊的气息——那是某种炽烈的火焰在燃烧,正从祭坛最深处往上涌,像要烧穿这千年的谎言。
阶梯尽头,一抹炽白的光突然刺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