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雪比想象中更凶。
凤知微踩着齐膝深的积雪前行,每一步都在雪面碾出暗红的血印——净莲焚心体感应到谷中翻涌的怨魂,正沿着血脉灼烧她的五脏六腑。
心口那道赤纹从锁骨爬至下颌,像条活过来的火蛇,每寸皮肤都在发烫,连睫毛上的雪粒落下来,都在她眼尾滋滋蒸发。
“主人!三百六十五道血魂链!”心镜童子的声音在识海炸响,“链尾全拴着活兽魂魄,它们不是被驯服,是被抽魂续命!那些锁链在吸它们的精元,喂给……”
“喂给祭坛中央的魂坛。”凤知微抹去唇角溢出的血,指尖触到脸上的赤纹,烫得她倒抽冷气。
她抬眼,便见谷口雪地里,一朵铃兰花逆着风雪盛放。
纯白花瓣上凝着冰珠,像极了前世神医谷药园里,师姐白露每日清晨采来别在她发间的那朵。
“姑娘。”
苍老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花婆婆不知何时现了形,佝偻着背站在雪地里,银白狐尾在身后团成毛球,却掩不住眼底的焦灼:“白谷主现在……”她顿了顿,喉间发出低哑的叹息,“她上个月亲手剜了青鸾的魂核,说要给你们师兄弟补命。”
凤知微望着那朵铃兰,记忆突然涌上来——十四岁那年她在药园摔了一跤,是白露蹲下来替她擦药,发间的铃兰蹭到她鼻尖,带着露水的凉:“阿微莫哭,师姐给你摘最大的铃兰。”
“所以我才要进去。”她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点疼,“若连她都认不得我了,那神医谷,才是真的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话音未落,她抬手撕下肩头一块焦黑的皮肤。
那是前日替沧夜挡下雷劫时留下的灼伤,混着指尖渗出的血珠抛向风里。
林子里忽然响起扑棱棱的振翅声,上百只哑喙鸦破雪而出,羽毛黑得发亮,却都没有鸟喙——那是前世被她用禁术保留灵智的药童怨灵,因替她试毒毁了喉咙。
此刻它们围着凤知微盘旋,最前头那只落在她肩头,用光秃的喙根轻轻蹭她耳垂,像在撒娇。
“去探路。”凤知微轻声说。
哑喙鸦群尖啸着冲向谷口,雪雾被撕开一道缝隙,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地穴。
地底的哀嚎随着她的深入愈发清晰。
凤知微扶着洞壁往下挪,腐臭的血腥味撞进鼻腔,等她看清祭坛全貌时,呼吸险些停滞——三十六头异兽被拇指粗的银链穿进琵琶骨,悬在半空中。
青麟豹的鳞片正片片脱落,血珠顺着银链汇成细流;玄冰鹿的鹿角结着霜,可它眼中的灵智正在消散,只剩空洞的灰白。
中央魂坛泛着幽蓝的光,坛心立着具水晶棺,里面是半截焦黑的石碑。
凤知微一眼认出那是神医谷的镇谷碑,碑面密密麻麻刻着名字,最上面一行是“凤知微”,墨迹还新得能看出笔锋。
“你来了。”
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凤知微转身,便见白露站在血雾里。
她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白衣胜雪,发间别着铃兰花,可每走一步,脚边就会落下一块腐肉——小腿肚的位置露出白森森的骨茬,却有半透明的兽魂从空中扑来,融入她血肉里,瞬间补全溃烂的肌肤。
“师姐。”凤知微喊她,声音发颤。
白露笑了,眼尾的泪痣跟着动:“我等你很久了。你看,”她抬手轻抚镇谷碑,“我把药园的灵土全移来了,把你们的名字刻在碑上,用百兽的精元养着……等魂坛养够三百年,你们就能活过来,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在药园里晒药草。”
凤知微望着她脚边的腐肉。
那些本该属于人的血肉,此刻正被兽魂强行替换,像幅荒诞的拼图。
她忽然想起前世临终前,白露跪在火场里抓她的手:“阿微别怕,师姐这就去求仙尊,一定救你。”那时的白露,连踩死只蚂蚁都会掉眼泪。
“师姐。”她向前一步,踩碎脚边一块带毛的腐肉,“你看看这些兽。”她指向悬在半空的玄冰鹿,“它眼角有泪,你听见它在喊‘娘’吗?”
白露的笑容僵住了。
“血魂链的阵眼在这里。”凤知微抬脚碾碎地上一道血纹,“你用它们的魂养我们的碑,可你知道这阵法真正的祭品是谁吗?”
话音未落,银链突然暴起,像活过来的毒蛇缠上她的手腕脚腕。
尖刺刺入血脉的疼让她闷哼,可她却笑了,反手割破手腕,任鲜血滴在阵纹上:“是你自己,师姐。血魂链需要活人的执念做引,你每补一次血肉,就多一分兽性,等哪天兽魂占了上风……”
识海里,涅盘典的纹路疯狂流转。
七具影傀从书页中跳出,分别推演《秽血经》残篇与血契构造。
凤知微咬着唇,任冷汗顺着下巴砸在雪地上——半炷香,她需要半炷香。
“你疯了!”白露终于慌了,铃兰杖重重砸在地上,“这是我用十年寿命换的阵图,你不能——”
“能。”凤知微打断她,眼底燃着净莲焰特有的幽绿,“因为我有心火。”
她猛然催动识海的黑莲。
本应向外焚烧的火焰突然逆流,顺着血魂链倒灌进银链!
最先崩断的是玄冰鹿身上的锁链,它发出一声绵长的呜咽,跌进雪堆里时,眼角的泪结成了冰珠。
接着是青麟豹,它甩着还在滴血的琵琶骨,扑向最近的银柱,“轰”的一声撞出个大坑。
“不——!”白露尖叫着扑向魂坛,却被震飞的碎石砸中膝盖。
她望着正在崩解的血阵,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你说得对,我早该想到的……师父最后说‘医者不渡执念,只护当下’,可我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
凤知微踉跄着走向她。
怀里的旧药囊突然一震,“刷”的一声张开,漫天“笑脸纸片”飘了出来——那是前世她和小药童们玩闹时折的,每张都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
纸片落在玄冰鹿头上,它竟用舌头卷住一张;飘到青麟豹跟前,它用爪子轻轻拨弄。
“阿微。”白露伸手,想要碰那些纸片,“它们……在笑。”
凤知微握住她的手。
这双手不再是记忆里的温软,掌心布满兽魂留下的鳞片,可温度还在。
她刚要说话,脚下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
祭坛中央的水晶棺发出“咔嚓”声,镇谷碑上的名字开始模糊,而那些崩断的血魂链,正泛着诡异的红光,顺着地缝往更深处钻。
净莲焚心体的灼烧感突然加剧,凤知微膝盖一软跪在火里。
她望着白露逐渐清明的眼睛,忽然想起心镜童子方才的尖叫——血阵逆转引发了天地异象,而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震动惊醒了。
“师姐。”她扯出个笑,“新生的故事,才刚……”
话音未落,祭坛下方传来一声闷吼,像是沉睡万年的巨兽,终于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