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光像高温沥青一样顺着岩壁往下淌,所过之处石砖滋滋冒烟。
凤知微没退,反手将沈砚的残魂护得更紧,纵身跳进了密道尽头那口深不见底的“忏悔井”。
井下没水,只有风。
阴冷的风在狭窄井壁间来回撞击,听着像无数个被掐住脖子的鬼在哭嚎。
脚底下踩的不是泥土,是厚厚一层生锈的废针——全是这些年神殿淘汰下来的“次品”,每一根上都沾着被废弃信徒的怨气。
“咯吱。”
她落地,脚下的锈针堆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角落阴影里,一堆灰扑扑的破布动了动。
那是个缩成一团的老僧,没舌头,喉咙是个黑洞,整个人干枯得像截烧焦的木头。
但他手里紧紧攥着本残卷,看见凤知微下来,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竟迸出一丝类似回光返照的亮,颤巍巍地把残卷递了过来。
封皮上沾着陈年血垢,勉强能辨出《赎罪针谱》四个字。
凤知微伸手去接。
指尖触到老人手背枯皮的瞬间,一段没头没尾的记忆画面像电流一样窜进脑海:
昏暗的囚室里,还是壮年的僧人借着送饭的机会,把手指咬破,在那个叫沈砚的少年眉心极快地点了一下。
嘴里无声地说:“别全信……留个种。”
那是“反神烙印”。
原来当年沈砚能在神殿洗脑下守住最后一丝清明,是因为井底埋了这颗火种。
凤知微眼眶微热,收好针谱,指尖凝出一滴本命精血,毫不犹豫地按在老僧眉心:“这地狱太冷,你不该死在这儿。”
精血入体,老僧灰败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他张着黑洞洞的嘴,无声地笑了笑,又指了指上方。
“懂了。”凤知微盘膝坐在针堆上,闭眼,吞下那枚早就备好的“逆信丹”。
药力炸开,视野瞬间变了。
原本漆黑的井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铺天盖地、散发着腥甜气息的红色大网。
这网覆盖了整个神殿,无数条细若游丝的红线从四面八方汇聚向头顶的高台,而高台中央那个正在疯狂掐诀的墨七,就是这只提线木偶背后的“执针人”。
“玩针?”凤知微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那是一种外行看内行还在装模作样的嘲弄,“在祖宗面前耍大刀,你也配?”
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手中那截断针上。
脑海中《赎罪针谱》的咒文飞速翻动,她双手结印,速度快得只能看见残影。
那口喷出的血雾没有散去,反而顺着看不见的信力网络逆流而上,像病毒一样疯狂侵蚀那些红线。
她在改写规则。
原本每一根赎罪针里的指令都是“敬神、畏神、供奉神”,此刻被她强行植入了一段霸道至极的新代码——“不信神,只信她”。
“去!”
一声低喝。
一直盘旋在肩头的残音雀突然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尖啸,它猛地俯冲下来,衔起锈针堆里一根突然亮起银光的废针,像道灰色的闪电,直直冲出井口,撞向神殿最高处的“信源钟楼”。
“当——!”
原本沉闷威严的钟声,被这根针硬生生撞得戛然而止。
巨大的余音震得整座地下迷宫都在抖。
头顶高台上,正准备进行最后一步“魂核剥离”的墨七,突然感觉手指一阵剧痛。
手里那根原本温顺如绵羊的主针,此刻竟变得滚烫如烙铁,疯狂震颤着要脱离他的掌控。
“怎么回事?!”墨七惊怒交加,死死攥住针尾,“给我定!”
没定住。
“铮!”
那根主针发出一声类似嘲笑的鸣响,猛地挣脱他的手指。
并没有落地,而是在空中画了个诡异的圆弧,调转针尖,直勾勾地对准了他的眉心!
墨七瞳孔骤缩,下意识偏头。
“噗!”
银针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深深钉入身后的石柱,尾羽还在嗡嗡震颤。
但这只是开始。
紧接着,悬浮在他周围的另外六根辅针也开始失控。
它们不再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转,而是像一群被激怒的马蜂,嗡鸣声越来越大,针尖乱颤,全部指向了他这个“主人”。
“不可能……”墨七捂着流血的脸,踉跄后退,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些针是我用魂血养的!它们是我的!我的!”
“你的?”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井口幽幽飘上来,带着回音,像审判的锤。
凤知微黑袍猎猎,踩着满地乱颤的废针一步步走出阴影。
她手里并没有武器,只捏着半截断针,可头顶那六根失控的银针却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温顺得像见到了亲娘。
她抬头,看着高台上狼狈不堪的墨七,轻笑道:“墨七,你说我不再是你的恩师,这点我认。可这些针……”
她手指轻轻一勾。
半空中的六根银针齐刷刷下压三寸,针尖寒芒逼人。
“它们是医者的工具,骨子里刻的是救人,不是害人。它们还记得,这世上谁才配让它们跪!”
墨七背抵着冰冷的石柱,退无可退。
他看着底下那个满身血污却气场全开的女人,第一次在眼里浮现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那不是对强者的敬畏,是对未知的恐慌。
“你……你不是人……”他牙齿打颤,嘶吼声都变了调,“你是妖孽!你是灾厄!神殿不会放过你的!”
“神殿?”
凤知微冷笑一声,正要催动针阵彻底废了他的手脚。
就在这时,识海深处,那个属于小灰的、已经黯淡下去的“逃”字,突然间光芒大盛,烫得她脑仁剧痛!
紧接着,左肩的黑莲纹像是被泼了滚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灼烧感。
那种感觉不是受伤,而是……压制。
一种古老、宏大、冷漠到极点的力量,正在强行切断她和沧夜命源星的联系。
整个地下迷宫的风,突然停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那六根嗡鸣的银针都僵在半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凤知微猛地回头。
透过层层废墟与烟尘,她看见神殿最深处那座供奉了千年的、本该是死物的巨大“信神像”,眼皮上的石皮正在层层剥落。
一双毫无感情的金色瞳孔,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