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神殿最高处的千佛阁突然爆出刺目金光。
大慈尊的玄色法袍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他跪坐在刻满咒文的青铜祭坛上,双手结出的法印渗出鲜血——那是用三十三重天的禁术强行剥离神格,只为启动“赎罪香灰·终章仪式”。
虚空中浮动的忏悔词突然凝成实质,像无数根银针刺进他的眉心:“够了!你们这些愚民懂什么?神座崩塌之日,便是人间沦为魔域之时!”
广场上的喧嚣戛然而止。
信徒们举着断香的手微微发抖,方才还在燃烧的曼珠沙华火苗也矮了几分——三百年的神权枷锁,到底在他们骨子里烙下了恐惧的根。
“看!”灰裙童子突然踉跄着栽进凤知微怀里,他方才吞下的最后一段忏悔词在喉间翻涌,瞳孔里闪过混沌的流光,“虚空……有裂缝!祂、祂要出来了——”
话音未落,天地间响起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凤知微抬头。
她重伤未愈的识海突然一阵刺痛,像是被某种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力量强行撕开了一道口。
云层里,一道漆黑的裂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裂隙边缘翻涌着紫黑色的魔纹,像极了沧夜尾椎处那道半隐半现的逆鳞。
“阿微。”
低哑的、带着几分沙哑的唤声裹着腥甜的血气,撞进她耳中。
凤知微猛地转头。
那个本该在九幽冥宫镇压魔渊的男人,此刻正踏着虚空走来。
他的玄色魔尊袍染着暗红血痕,额间的魔纹如活物般爬过眼尾,左腕缠着的锁魂链断成三截,正垂落着滴下幽蓝的魔血——那是焚魂之咒提前引爆的代价。
但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亮。
猩红的竖瞳里燃着两簇黑焰,扫过广场上的人群时,像是在看一堆随时可以碾碎的尘埃;可当那目光落在凤知微身上时,却软得能揉碎漫天晨雾。
“沧夜!”凤知微想冲过去,却被他鬼尾上的倒刺轻轻勾住手腕——他在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伤了她。
“疼么?”他的拇指抚过她苍白的唇,指腹还沾着未干的魔血,“归墟秘境的守关兽抓了你三道?我数过了,每道都深可见骨。”
凤知微这才惊觉,他不知何时已将她衣襟扯开三寸,露出腰间三道狰狞的爪痕。
方才被天图药鉴压制的痛意突然翻涌,她倒抽冷气,却笑着摇头:“比你腕上的锁魂链轻多了。谁准你提前引爆焚魂之咒的?那是要折千年寿元的!”
沧夜低笑,尾尖卷起她一缕碎发绕着玩:“你在神殿被围杀时,心跳弱得像秋后的蝉。我若再晚半刻——”他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抬眼望向千佛阁上的大慈尊,“你猜,我会把整个神殿的人,做成多少盏引魂灯?”
广场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方才还试图维持威严的神殿执事们瘫坐在地,连爬都爬不起来——他们终于想起,三百年前血洗北境的九幽魔尊,从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主。
而此刻的沧夜,比传说中更疯、更狠:他的鬼尾上还滴着未擦净的血,那是他撕裂空间时,顺手捏碎的三个圣境护法的脑浆。
“魔尊大人!”大慈尊的法印终于完成,祭坛上的青铜灯台“轰”地炸开,十二道金柱冲天而起,“你敢动神殿,便是与天道为敌!”
沧夜甚至没回头。
他屈指一弹,指尖的黑焰便裹着魔纹窜上天空。
十二道金柱在接触黑焰的瞬间寸寸崩裂,金粉簌簌落下,在他脚边堆成小小的山。
大慈尊的法袍被气浪掀飞,露出胸膛上那道贯穿心肺的血洞——不知何时,沧夜的鬼尾倒刺已穿透了他的心脏。
“天道?”沧夜舔了舔唇角的血,“三百年前我屠北境时,天道派了三十六个神使来降罚。后来……”他漫不经心地转动尾尖,大慈尊的心脏被挑在倒刺上,“他们的神格,现在还在我冥宫的酒窖里泡着。”
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凤知微望着被挑在鬼尾上的大慈尊,突然伸手按住沧夜的手背:“留他一口气。”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大慈尊眉心轻轻一刺,“我要他亲眼看着,他用十万冤魂堆起来的神权,是怎么碎在凡人手里的。”
沧夜垂眸看她,魔纹爬过的眼尾微微上挑——这是他心情极好时的模样。
他尾尖轻抖,大慈尊“噗通”摔在广场中央,正落在那口刻着“神罪”的井边。
“看。”凤知微蹲下身,指尖点向井里浮起的白骨,“这是你娘的骸骨,柳氏。她当年不是自愿献神,是被你爹用迷香灌晕后推进井里的。”她又指向慈光像的残骸,“那尊神像里的白骨,是你刚出生就被剖心取血的儿子。你说长生露能掌因果,可因果从来都在你手里——你杀了九十九代神血,包括你自己的至亲。”
大慈尊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望着井里浮起的银簪——那是他娘临终前塞给他的,他以为是定情信物,却原来是她挣扎时扯断的发簪;他望着慈光像里露出的婴儿手骨,那腕间的银铃,正是他妻子当年给他儿子戴的“长命锁”。
“不……不可能……”他踉跄着爬向井边,“我是神选者,神说这样能保人间太平……”
“太平?”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冷笑。
那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不知何时挤到最前面,她举起怀里的布娃娃——那是方才从功德箱里翻出来的,“我娘说,我姐姐也被做成了献童。可神没让她上仙班,神让她的骨头,垫在慈光像脚下!”
小丫头猛地将布娃娃砸向大慈尊。
布娃娃里掉出半枚带血的银饰,和井里柳氏的簪子花纹一模一样。
广场瞬间炸开。
农妇们撕着大慈尊的法袍,汉子们用断香戳他的手背,连方才还畏畏缩缩的老妇人都捡起青石板,砸向他的膝盖:“还我阿福!还我妹子!还我儿子!”
大慈尊的惨叫声混着信徒们的哭骂,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最后一层神权的遮羞布。
凤知微站起身,伸手替沧夜擦掉唇角的血。
他腕上的锁魂链还在渗魔血,她指尖掠过那道伤口,天图药鉴的星轨突然在两人掌心流转——十万颗新星同时亮起,将他们的手连在一起。
“疼么?”她问的是他的锁魂链,也是他强行引爆的焚魂之咒。
沧夜却低头吻她的指尖:“阿微在我怀里时,什么都不疼。”他的鬼尾卷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现在,该送我的妖妃回药神谷养伤了。至于这些——”他抬眼扫过跪在地上的神殿众人,“我让鬼差来收尸。”
“等等。”凤知微突然挣出一点空隙,指向广场上举着断香的信徒们,“他们需要新的光。”
沧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晨光里,小丫头正把断香插在废墟上,点燃的火苗映着她发亮的眼睛;老妇人捡起一块刻着“神罪”的石碑,用石头砸掉“神”字,露出下面被掩盖的“人”字;明镜站在井边,将心灯里的光分给每一个信徒,他的法袍上还沾着血,但笑容比三百年前更鲜活。
“他们已经有光了。”沧夜低头吻她的额角,魔纹在两人相贴的皮肤上轻轻发烫,“是阿微带来的光。”
凤知微靠在他怀里笑了。
她的星瞳里,十万颗星星正与沧夜眉心跳动的魔纹共鸣。
天图药鉴在她腰间轻鸣,像是在记录这一幕——被神权笼罩三百年的神殿废墟上,凡人举着自己点燃的火把,仰头望向踩着虚空的魔尊与妖妃,眼里没有恐惧,只有向往。
“走了。”沧夜抱着她腾空而起。
他撕裂的空间裂隙还未闭合,紫黑色的魔雾从裂隙里涌出来,却在接触到凤知微时自动散开,像在恭迎他们的王。
下方传来信徒们的欢呼。
有人喊:“妖妃娘娘!”有人喊:“魔尊大人!”更多人只是笑着挥手,举着他们的火把,像举着新生的太阳。
凤知微伏在沧夜颈间,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
她摸到他后背被锁魂链勒出的血痕,指尖泛起药香:“回冥宫后,我要给你敷三天三夜的药。”
“好。”沧夜应得极快,鬼尾却悄悄缠紧她的腰,“但阿微要答应我,下次再闯秘境,必须带着我。”
“嗯。”凤知微应着,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药神谷的谷主说,他们的药园里新开了一种花,叫‘并蒂焰’,要等我们一起看。”
“好。”沧夜的声音低下来,“阿微想看的,我都陪你看。星辰大海,新天新地——”他吻了吻她发顶,“只要你在我怀里。”
空间裂隙彻底闭合的瞬间,凤知微听见下方传来明镜的笑声。
他举着心灯,对信徒们说:“以后,这灯叫‘人间灯’。”
晨风吹过,带起一片金蝶。
那是白首最后留下的光,混着十万冤魂的泪,混着凡人觉醒的笑,混着魔尊与妖妃相贴的心跳,飘向更远的地方——那里有药神谷的药园,有九幽的魔渊,有他们说好要一起看的,新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