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渠的水漫过靴底时,凤知微的指尖还在发颤。
她贴着潮湿的岩壁滑坐下去,玉瓶里的归元膏泛着幽光,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光斑。
心口那道赤纹又往锁骨爬了半寸,灼痛像滚油泼在血肉上,每呼吸一次都带着刺啦的声响。
急什么。她对着自己笑,指腹按在跳动的赤纹上,阿蛮还等着呢。
闭目内视的刹那,识海翻涌如沸。
原本整齐排列的竟自行翻页,羊皮纸哗啦作响,虚拟药炉无火自燃,青灰色炉身渗出暗红纹路,不多时竟炼出一枚漆黑丹丸——无纹无字,像块被墨汁浸透的卵石。
梦境碎片突然涌来。
她看见千人跪在药庐前,白衣修士捧着药鼎痛哭;看见万魂在黄泉路上挣扎,锁链勒进骨缝;最后是尊虚影立于云巅,衣袂翻卷如瀑,声若洪钟:逆天者,当焚。
凤知微猛地睁眼,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暗渠的寒气裹着她,可识海里那股警告的余韵还在——不是幻觉,是某种存在在敲她的神魂。
来就来。她扯松领口,指尖蘸了归元膏按在心口。
药香刚渗入皮肤,体内突然窜起两股热流:一股是灼得她喉间发腥的净莲焚心体,另一股带着腐锈味的暗红,是魔血。
两股力量像两头困兽,在经脉里撕咬扭打,撞得她识海嗡嗡作响。
药典突然炸开一道金光。
那枚无字丹地裂开,金线如活物般钻入识海最深处,撕开道漆黑裂缝。
裂缝里溢出的威压压得她脊背发沉,有声音裹着千年霜雪砸下来:凡人,擅用禁术扰动生死之衡,今日不自毁修为,吾代天行罚。
凤知微咬着牙笑了,舌尖一舔,腥血漫进口腔。
她将精血点在眉心,血珠刚触皮肤就化作红雾钻进识海:老东西,你缩在药鼎里万年,躲的不就是该救谁的烂摊子?
我救阿蛮,何罪之有?
识海骤然起风。
无数药草虚影从裂缝里涌出来,人参根须成刃,灵芝伞盖化刺,铺天盖地朝她扎来。
神魂被刺中的地方像被火钳烙过,她踉跄后退半步,又硬生生站稳——七具影傀从识海角落浮起,分别执《毒经》《丹诀》《蛊谱》,指尖快速推演破解之法。
断梦诀。她默念着前世口诀,将痛觉拧成绳索,捆住翻涌的幻象。
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血花,可她眼里的光越来越亮:我不求你认可,只问——谁有资格定人生死?
裂缝深处的虚影终于显形。
那是个穿玄色道袍的老者,眉心嵌着药鼎印记,巨目如轮,俯视蝼蚁般盯着她:若救一人需杀十人,救否?
凤知微连眼皮都没眨。
若续命耗尽百年阳寿,愿否?
她抬手接住刺向心口的人参刃,虚影扎进掌心,疼得她浑身发抖,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的。
若医术终成屠城利器,弃否?
不弃。她挺直腰杆,血从指缝滴在识海地面,刀能杀人,也能切药。
错的从来不是刀,是握刀的手。
药神残念的巨目骤缩。
识海突然暗下来,千根银针虚影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每一根都泛着寒芒,精准锁定她的魂魄要害——泥丸宫、绛宫、气海,全是修士最脆弱的所在。
要试就试到底。凤知微反手抽出识海中的断缘剑虚影。
这把她前世用了百年的剑,此刻剑身凝着血光,我不替天行道,我只为我想护的人——逆天而行!
她挥剑刺向自己心口的幻象。
剑入肉的瞬间,识海药炉轰然炸裂。
赤金药粉裹着黑莲灰烬漫天飞舞,药神残念的虚影发出不甘的低吼,在爆炸中碎成星屑。
最后一缕意念钻进她识海时,她听见:此女......非药徒,乃药主。
识海归于寂静。
原本的药典不知何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本血色新典,封面上九瓣黑莲纹正缓缓转动,每片花瓣都泛着妖异的红。
现实中,凤知微猛然睁眼。
掌心多了枚温热的丹丸,刚才的漆黑已褪尽,此刻流转着生机盎然的翠绿,像块被春风吻过的玉。
阿蛮。她把丹丸贴在胸口,能感觉到心跳透过药丸传来,再等等。
暗渠的水还在流,远处传来玄煞子的怒喝:加派人手!
活要见人——话音突然被风声截断。
凤知微摸了摸怀中发烫的碎玉佩,那是沧夜送她的定情物,此刻温度像团火,烧得她眼眶发酸。
她扶着岩壁站起来,靴底碾过颗小石子。
借着手中药丸的光,能看见石壁上爬着只指甲盖大的蜘蛛,红眼睛正盯着她——是听心蛛。
但不等它发出信号,凤知微指尖弹出点腐梦砂,蜘蛛瞬间化作黑血。
该走了。她理了理被水浸湿的衣袖,往暗渠深处走去。
远处传来巡卫的脚步声,火把的光在水面投下晃动的影子。
她贴着石壁绕过岔口时,忽然听见识海里传来软乎乎的声音:姐姐,心镜童子以后帮你炼药呀。
她低头,看见识海里多了个扎双髻的幼女灵体,正拽着她的衣角晃悠,发间别着朵小蓝花——是药典孕育出的新灵智。
凤知微笑了,伸手摸了摸那团光:好,以后我们一起。
暗渠的尽头有光漏进来。
她仰头,看见天边泛起鱼肚白——破晓要来了。
而在千里外的荒山破庙,刀七婶蹲在门口抽旱烟,旱烟杆敲着青石板响。
她眯眼望着东方鱼肚白,突然皱起眉头:怪了,这风里......怎么有股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