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晨雾里,演武场的青石板还沾着露水,守卫的皮靴声已经碾过石缝间的青苔。
凤知微被押着穿过长廊时,眼角瞥见前方焚骨池的方向——几个杂役正用铁链拖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那人身子软绵绵垂着,发梢沾着草屑,右耳后有块淡粉色的疤。
是小药渣。
她喉间泛起铁锈味。
三日前给杂役送药时,这孩子还攥着她衣角,用含糊的口齿说“姐姐的药甜”。
此刻他脖颈上勒着铁项圈,项圈链被守卫拽得笔直,每走一步膝盖都重重磕在地上,却连痛呼都发不出来——玄煞子连他的声带都毒哑了。
“看什么看!”押解的护卫用刀背戳她后腰,“今日让你们开开眼,什么叫邪祟现形。”
凤知微垂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玄煞子要的从来不是炼化小药渣,是借她的痛觉刺激净莲焚心体。
净莲体最诡谲之处,便是宿主越痛苦,转化的净灵元越纯粹——她前日在育莲室听见的铜管嗡鸣,根本不是抽取精元,是在记录她的心跳频率。
“到了。”护卫踹她膝盖,她踉跄跪在最前排,抬头正看见小药渣被扔上焚骨台。
台中央的青铜鼎已经烧得通红,鼎中翻滚的不是火,是掺了蚀骨草的沸水。
小药渣被按在鼎边,手腕上的铁链“哗啦”垂进水里,立刻腾起一阵焦糊的青烟。
他终于发出呜咽,像被踩断腿的幼兽,尾音却卡在喉咙里,只剩气音在晨雾里打颤。
凤知微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咬碎舌尖,腥甜的血顺着喉管流进胃里——这是她与识海药典的契约,以心头血为引,才能唤醒前世作为神医谷首徒时,反推丹方的本能。
识海刹那翻涌。
《涤罪丹》的丹谱在虚空中展开,每一味药材的毒性配比、火候控制、甚至丹成时的星象方位,都在她眼前具象成流动的光带。
三百种破解方案如蜂群般掠过,她的意识却停在最末一种——引爆千层药狱底部的阴髓池。
那里囤积着幽冥宗百年提炼的毒髓,一旦炸裂,毒雾能腐蚀三层结界,正好掩盖她救人的动静。
“时辰到!”主祭的长老举起青铜铃,“斩厄预典,开——”
“且慢。”
高台上突然传来玄煞子的声音。
凤知微抬头,正撞进那双赤红色的眼睛。
魔尊座下的幽冥宗主,此刻却像嗅到猎物的蛇,瞳孔缩成细线:“把那丫头带上来。”
押解的护卫揪着她后领往上拖,她的手腕擦过青石板,渗出细密的血珠。
直到被按跪在玄煞子脚边,她才看清他腰间悬着的玉牌——正是前日阿丑说的“药狱总枢”,上面刻着九道锁魂纹,正是通往寒髓牢的关键。
“看。”玄煞子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指向焚骨台,“你的小友在受苦。”他的拇指碾过她唇畔的血渍,“净莲体的慈悲心,能让精元纯度提升三成。”
凤知微垂着的手悄悄蜷起。
袖中,阿丑今早塞给她的炭笔地图正贴着皮肤发烫——那上面用朱砂标了三条密道,最险的那条要经过刀七婶看守的杂物间。
而此刻,她能听见耳畔细微的虫鸣,是婴宁的金斑蛊在说:“守卫的醒酒汤里,我下了十只麻痹蛊。”
“宗主圣明。”主祭长老谄媚地笑,“待这邪祟炼化,必能……”
“嗤——”
一声轻响打断他的话。
凤知微的目光扫过焚骨台,小药渣的手腕突然抽搐起来,铁链上的锈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那是她今早换药时,悄悄抹在他伤口上的腐骨粉。
玄煞子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感应到地脉的异常震动,刚要喝令封锁演武场,地下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阴髓池炸了。
紫色毒雾从演武场四面八方的地缝中喷涌而出,最先接触毒雾的守卫立刻捂住喉咙,指甲在颈侧抓出血痕——他们的痛觉神经被婴宁的蛊虫麻痹,此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毒雾正腐蚀他们的呼吸道。
“护、护宗主!”护法们乱作一团,玄煞子被推到高台下,赤目里翻涌着暴怒。
凤知微趁机撞开身边的护卫,发间的银簪划出寒光——那是她用三日时间,在铁笼上磨出的断链器,此刻正戳进锁住她脚踝的铁环。
“咔。”
铁链落地的声响被混乱淹没。
她猫腰钻进人群,袖中噬灵鼠王的震动愈发急切——鼠王已经顺着管道爬到寒髓牢外,正在用利齿啃噬冰柱的封印。
“这边!”
转角处的杂物间突然打开条缝,刀七婶的半张脸露出来,眼角的刀疤在毒雾里泛着青白。
她手里攥着骨刀,刀刃却在发抖:“你若进去……我就必须杀你。”
凤知微停下脚步。
她想起三日前,自己让阿丑在墙内用小药渣的眼泪混蛊毒写的血字——“您烧的牌位,是鼓皮的冤魂”。
此刻刀七婶的瞳孔在震颤,她看见老妇喉结动了动,像在吞咽什么滚烫的东西。
“那你告诉我,”凤知微轻声说,“你每年清明烧的那些牌位,有没有一个是自愿躺上鼓架的?”
刀七婶的骨刀“当啷”落地。
她转身冲进杂物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串铜钥匙:“寒髓牢第三根冰柱,钥匙开左数第七道锁。”她推了凤知微一把,“快走,我去引开巡防队。”
地道里的寒气顺着裤脚往上钻。
凤知微跑过潮湿的砖缝,鼠王的震动突然变得急促——到了。
寒髓牢的铁门结着冰碴,她用铜钥匙连开七道锁,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
冰柱上的身影让她呼吸一滞。
阿蛮被锁在中央的冰柱上,睫毛结着霜花,嘴唇乌青得像浸了毒汁。
他的手腕上全是新旧交叠的刀痕,那是玄煞子为了试药留下的。
凤知微摸出怀里的醒魂丹,塞进他嘴里,指尖触到他皮肤时,冷得像攥了块冰。
“阿蛮,醒醒。”她用掌心捂着他的脸,“我带你回家。”
阿蛮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他的瞳孔里映着她的脸,突然露出个模糊的笑:“姐姐……甜。”
凤知微的鼻子发酸。
她背起阿蛮,转身撞进巡防队的包围圈。
七八个护卫举着长枪,枪尖泛着幽蓝的光——那是淬了见血封喉的毒。
“放下人,饶你不死。”带头的护卫冷笑。
凤知微勾唇。
她反手将怀里的醒魂露残液泼向墙壁,药尘遇空气瞬间燃烧,赤金色的火舌顺着墙缝蔓延,竟在两人身前凝成一朵莲花形状的火障。
火光照得她眼尾发红,背上的阿蛮被暖得往她颈窝里钻。
“退。”她轻声说。
护卫们看着那朵燃烧的莲花,突然集体跪了下去。
最前面的护卫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发颤:“魔女降世……魔女降世……”
凤知微踏着莲影往前。
火障外的护卫们纷纷后退,竟让出条通路。
她背着阿蛮冲出地道时,整座幽冥宗已经乱成一锅粥——药狱的毒雾还在蔓延,藏经阁方向传来“噼啪”的爆响,那是她之前粘在护法腰带上的爆炎孢子,此刻正顺着药尘的轨迹燃烧。
她没有停步。
穿过演武场时,小药渣已经被救了下来,正缩在刀七婶怀里发抖。
她对着刀七婶点了下头,转向藏经阁的方向——那里藏着幽冥宗百年的罪证,《涤罪丹》的丹谱,还有那些被抹去的,无辜者的名字。
藏经阁的木门被毒雾腐蚀出裂痕。
凤知微踹开木门,扑面而来的是刺鼻的药香。
她将血瞳纹按在丹谱总纲上,掌心血光暴涨,竟将整部丹书的内容逆向拓印到符纸上——这是前世神医谷的“血魂拓印”,以心头血为引,能将知识刻进符纸。
“够了。”她扯下拓印好的符纸,反手扔向窗外。
数百张符纸如黑蝶般纷飞,朝着山外飘去。
最后,她摸出袖中最后一颗爆炎孢子,按在丹谱总纲上。
“轰——”
火势瞬间席卷整座藏经阁。
凤知微退到门槛处,望着烈焰中飞舞的符纸,轻声说:“沧夜,你看——这次,不是我在逃命,是我来放火的。”
山风卷着火星掠过她的发梢。
而在千里外的帝都,无名堂的断壁残垣间,一张沾血的信笺被风掀开,上面用朱砂写着五个字:“药典,烧了。”
藏经阁的房梁在火中发出断裂的脆响,轰鸣声里,凤知微背着阿蛮走向山外。
她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像一柄直指苍穹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