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身户部官服,面色冷肃,手中捧着一方盖了朱红大印的托盘,高声宣读:“奉旨,悬壶居救治瘟疫有功,即日起可申领甲等药材,凭此官印为证,至‘天药阁’支取!”
此言一出,门外围观的百姓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甲等药材!
那是只有王公贵族和济世堂那样的百年大药房才能碰的东西,如今这天大的恩赐,竟落在了这个小小的悬壶居头上!
“东家!我们……我们能用最好的药了!”阿蛮激动得脸颊通红,一双眼亮得惊人,转身时不小心撞在药炉上,滚烫的炉身烫得他龇牙咧嘴,却依旧笑得像个孩子。
凤知微没有理会周遭的喧闹,她的目光只落在来使递上的那枚冰冷的铜印上。
印章的纹路清晰,官府的火漆完好无损,一切都无懈可击。
可她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她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浇在阿蛮火热的心头:“来得太顺了,反倒不像真的。”
她纤长的手指拈起铜印,指腹摩挲着上面深刻的“户部”二字,随即唤了一声:“小紫。”
一道紫影从她袖中电射而出,悄无声息地融入晨光。
凤知微端起一杯凉透的茶,慢条斯理地品着,仿佛在等待一个必然的结果。
半炷香后,那道紫影鬼魅般蹿回,重新缩入她宽大的袖袍。
一股极其细微的、陈年樟脑混合着陌生气息的味道,顺着小紫的爪子传了过来。
“姐姐,不对劲!”小紫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凝重,“天药阁的库门守卫,全是济世堂的打手!我闻到了孙无咎那老东西的护卫身上才有的皂角味。而且,库房的大锁换成了‘双簧锁’,内外两把钥匙,刁钻得很!我贴在门缝听了一耳朵,他们在骂骂咧咧,说什么‘防贼防火防妖女’。”
妖女?凤知微的眼底划过一抹寒芒。孙无咎,你果然还是出手了。
她不动声色,将铜印放在桌上,对阿蛮道:“去,拟三张单据,就说我要试用新得的凭证,申领雪参精、龙骨髓粉与冥心草灰。记住,姿态做足,规矩办全。”
阿蛮虽有疑虑,但对凤知微的信任早已深入骨髓,立刻取来笔墨,一丝不苟地写下三张正规的申领单据。
不到一个时辰,少年便回来了,只是去时的意气风发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屈辱和沮愕。
他垂着头,将三张单据递上:“他们……他们说,库里没有这些药,库存告罄,要等什么‘上峰调拨’。”
凤知微接过单据,只见每一张上面,都被一个鲜红刺目的“查无此物”戳印覆盖得严严实实。
好一个“查无此物”,好一个“上峰调拨”。
她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刁难,也不是某个官吏的疏漏,这是动用了官方权力,进行的一次系统性封杀。
孙无咎竟敢假借官署之名,将一道军令阳奉阴违,直接架空!
她翻开悬壶居的账册,指尖迅速划过一排排药材存量记录,心中飞快计算。
“清瘴散的辅药还能撑七日,但镇魂散的主药只剩下三成……城中瘟疫虽缓,但重症病患全靠镇魂散吊着一口气。再不破局,我凤知微治得了这满城瘟疫,却救不了自己这家小小的医馆。”
夜色如墨,将整个京都笼罩。
凤知微在灯下取出沈砚临走前所赠的那枚玉简,神识沉入其中,反复研读着上面关于“月见藤”与“蚀脉寒毒”的配伍记录。
这两种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却在沈砚的批注下,隐隐透出某种相生相克的玄妙。
忽然,她的目光凝固在玉简的一处角落。
那里有一行极淡的批注,颜色暗沉,不似墨迹,倒像是干涸的血渍写成,若非她神识强大,几乎无法察觉。
“癸水日寅时,地气开,药库阴窍通。”
短短十二个字,却如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心头剧震,这……这不是前朝皇室秘传的《地脉藏钥图》残诀吗?!
此图早已失传,据说能勘破天下龙脉走向,寻找到隐藏在地底深处的秘藏。
唯有精通风水堪舆之术,又深谙药性与地气相生之道的人,才能破解其中奥秘。
天药阁,大晋的皇家药库,竟然建在一条地脉的阴窍之上!
她立刻起身,找到正在院中打坐的阿蛮:“阿蛮,你天生对五行之气敏感,仔细回想一下,你感知过这京都地底的冷热吗?”
少年睁开眼,思索片刻,重重点头:“有的!去年城南发大水,我跟着师父去施药,曾踩过南街一口老井的井口。当时地面一片冰凉,可那井口下面,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流涌上来,就像是……像是有个活的东西在底下呼吸!”
就是那里!
次日,癸水日,寅时。
天光未亮,万物沉寂。
凤知微带着阿蛮,如两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潜至天药阁后巷那口废弃的老井旁。
她从指尖逼出一滴殷红中透着丝丝缕缕黑气的魔血,将其混入随身携带的清瘴散粉末中,然后均匀地洒在井口的石沿上。
魔血与药粉接触井沿的瞬间,仿佛钥匙插入了锁孔。
刹那间,一股微不可察的震动从地底深处传来,井壁一侧的青苔石砖竟发出了“咔咔”的轻响,一道与墙体融为一体的隐秘铁门,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一条通往地底的幽深阶梯。
“原来如此,”她低语,每逢癸水日寅时,地气交替,阴阳松动,便会在这井下形成一个仅维持半个时辰的‘虚门’。”
她让阿蛮留在地面望风,自己则提着一个空药囊,毫不犹豫地走下阶梯。
地底的库房远比想象中庞大,共分九室,墙壁上都用朱砂标注着“甲上”、“乙中”等品级。
但凤知微对这些凡品视若无睹,径直穿过重重石门,走向了最深处一间没有任何标识的密室。
这里,存放着历代被朝廷列为“禁品”的古方残药,以及一些药性过于霸道、无法为世人所用的奇珍。
她的目标很明确——在一排玉架的角落里,静静躺着一小罐用暖玉封存的“心焰露替代液”。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她小心翼翼地取走所需药材,装满药囊。
在转身离开前,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似无意地“失手”打翻了旁边架子上的一瓶“腐心萃原浆”。
深褐色的粘稠液体立刻流淌出来,无声无息地渗入地面石板的缝隙,以及控制着此地机关枢纽的铜管接头处。
做完这一切,她悄然离去,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三日后,京都震动。
天药阁突发奇案,库房内所有用特殊工艺密封的药柜,竟在一夜之间莫名泄漏,大量珍贵药材受潮霉变,损失惨重。
尤其是济世堂耗费巨资预购,准备用来打压悬壶居的一批极品“冰蚕丝”,更是尽数化为一滩黏腻的废丝,彻底报废。
工部派人查了三天三夜,撬开地板,拆解机关,却始终查不出任何外力破坏的痕迹,最终只能以“地气反噬,阴湿上涌”为由上报,成了桩悬案。
而就在天药阁焦头烂额之际,悬壶居门前却是药香四溢。
新版的清瘴散正式发售,药效比之前强了三成不止,前来求药的百姓排起了长龙。
那药包的标签上,还特意用一行小字注明:“采自地脉精华,经七重古法提纯,专克天下顽毒。”
皇城深处,东宫。
沈砚收到密探传来的两份情报,一份是天药阁的惨状,另一份则是悬壶居新药的标签。
他的目光落在纸上那“癸水日寅时”几个字上,许久,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她竟然……真的看懂了《藏钥图》的残诀……看来,父皇当年亲手封印的那条地脉密道,终究还是要被人掀开一角了。”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人迹罕至的九幽深渊。
终年盘踞于此的沧夜猛然睁开一双摄人心魄的金色竖瞳,身后粗壮的蛇尾狂暴地一扫,将一根巨大的石钟乳瞬间击得粉碎。
沉睡在他体内,亘古不变的古老血脉,竟因为遥远之地飘来的一缕若有若无的药香,产生了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颤震。
悬壶居的危机暂时解除,靠着新药和凤知微的声望,医馆的根基算是彻底稳固下来。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那从小小医馆里飘出的药香,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不仅搅动了京都的风云,更牵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这一场由孙无咎挑起的封锁,最终以他的惨败告终,却也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