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悬壶居的灯火衬得像一颗孤星。
凤知微没有立刻休息,她将沈砚留下的那枚玉简摊开在桌上,指尖逐字拂过。
玉简材质温润,却记录着十年淬毒的阴寒与苦痛。
这不仅仅是一份病案,更是一份无声的控诉,一张布满死棋的棋盘。
“姐姐,这个人……好奇怪。”小紫从她袖中探出毛茸茸的脑袋,紫色的眼瞳里满是困惑,“他身体里的毒和你的魔血同源,可他自己却好像……没有被魔气侵蚀心智,反而用一股极纯粹的浩然正气镇压着。两种力量在他体内,就像两条互相撕咬的龙,快要把他的经脉撕碎了。”
凤知微的目光落在“月见藤”三个字上,久久未动。
小紫说得没错。
寻常人若沾染“九幽断肠引”的余韵,早已神智混乱,沦为只知杀戮的魔傀。
可这位三皇子沈砚,不仅神智清明,甚至能反过来利用这股力量,将其压制在血脉深处,延缓毒发。
这份心性与毅力,绝非常人可比。
但真正让她心惊的,是“月见藤”这味药。
前世,魔尊曾留下典籍,记载腾蛇血脉的觉醒之法。
其中最关键的一步,便是以“月见藤”为引,辅以数种至阳至刚的灵药,在月圆之夜冲击血脉壁障。
成功,则神功大成;失败,则爆体而亡。
沈砚的药方里,赫然出现了这味禁药,而且不止一次。
这说明,给他下毒的人,其目的绝非简单的毒杀,甚至不是掌控。
对方是在……进行一场惨无人道的实验。
他们以皇子之躯为熔炉,以“九幽断肠引”为火种,试图强行催化出某种东西。
这东西,与她的腾蛇血脉息息相关。
凤知微缓缓合上双眼,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形:或许,当年围剿魔尊、封印神殿的势力,并未就此罢手。
他们在寻找某种力量,一种源自魔域,却又能为己所用的力量。
而沈砚,就是他们选中的“容器”。
“小紫,去闻闻这个。”她将沈砚临行前擦拭嘴角血迹的旧帕递了过去。
那是一方质地极佳的云锦帕,上面除了淡淡的血腥味,还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
这香气极为特殊,清雅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像是某种名贵的熏香,又混杂了内服丹药后由内而外散发的药息。
小紫耸动着小巧的鼻子,仔细嗅了半晌,忽然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是‘紫芸香’!不对,里面还混了‘凝神丹’的气味!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会压制人体对毒素的感知,让中毒者误以为自己身体尚可,从而延误最佳的治疗时机!”
凤知微眼神一凛:“你确定?”
“我用我的鼻子保证!”小紫信誓旦旦,“而且,‘紫芸香’是宫中特供,只有后宫品阶最高的几位娘娘才能使用。我记得……当今皇后的寝宫,四季点的都是这种香!”
一瞬间,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十年误诊,活体饲毒,压制感知的熏香与丹药……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由至亲之人亲手编织的,长达十年的阴谋。
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亲手将自己的儿子推向了深渊。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虎毒尚不食子。
凤知-微指尖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眼神在烛火下显得越发深邃。
如果皇后的目标是催化沈砚体内的“魔性”,那她的背后,必然站着一个对魔域力量了如指掌的势力。
这个势力,很可能就是当年覆灭神殿的元凶。
他们把手,伸进了皇宫,伸向了储君之位的争夺。
而自己这个携带着纯正腾蛇血脉的“异类”突然出现,在孙无咎的地盘上开了一间能解奇毒的医馆,无疑是往一锅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所有潜藏的矛盾。
孙无咎急于除掉她,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她抢了生意,更是怕她发现这个惊天秘密。
明日所谓的太医“巡视”,名为查验资格,实为灭口前的最后试探。
“姐姐,我们快跑吧?”小紫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声音都在发颤,“皇宫里的水太深了,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凤知微却缓缓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跑?她为何要跑?
前世她孑然一身,尚且能搅动风云。
今生她有了一方小小的悬壶居,有了阿蛮和小紫,更有了揭开身世之谜的线索,又怎会临阵脱逃。
她拿起那方染血的旧帕,凑到鼻尖,又闻到了一丝极细微的、被香气和药气掩盖的泥土气息。
“小紫,你记不记得,今早那辆马车的轮毂上,沾的是什么泥?”
小紫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睛一亮:“是‘紫芸泥’!颜色偏紫,质地细腻,是京郊西山独有的!我之前跟采药队去过,绝不会认错!”
“西山……”凤知微眸光一闪,“皇宫的西偏门,出去之后直通哪里?”
“就是西山!那里是皇家陵园和祭祀神殿的所在地,寻常人根本不许靠近!只有手持皇后或陛下令牌的皇室宗亲才能出入!”
原来如此。
凤知微心中最后一块拼图终于落下。
皇后,西山神殿,魔域秘术,三皇子沈砚……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那个神秘的祭祀神殿。
看来,她与沈砚的这笔交易,做得没错。
他需要她来解毒,而她,则需要他这把钥匙,来打开那扇尘封已久的,通往真相的大门。
窗外,月色森然如水。
远处高耸的宫墙之上,一道玄袍身影凭虚而立,夜风吹动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手中正摩挲着一片暗红色的鳞片,鳞片上沾染的血迹早已干涸,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暴戾气息。
那鳞片,与凤知微觉醒血脉时身上浮现的蛇鳞,竟有七分相似。
他缓缓闭上双眼,仿佛在感应着什么,良久,嘴角溢出一声冰冷的低语。
“找到了……腾蛇血脉的余孽。这一次,你逃不掉了。”
话音未落,他的人影便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二日,天光大亮,晨雾刚刚散去,为京城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辉。
悬壶居门前的长街还未完全热闹起来,昨日求医的病患正三三两两地排着队,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对生的渴望与对凤知微医术的信赖。
突然,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街角的百姓纷纷避让,只见一队身着皂衣、腰佩官刀的衙役,气势汹汹地分开人群,簇拥着一位身着四品御医官服、面容倨傲的中年男子,径直朝着悬壶居而来,最终停在了大门前,将小小的医馆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