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知微指尖轻抚窗棂,那道因魔气凝结的冰痕,在她的触碰下竟未融化,反而透出一股刺骨的阴寒。
她眸光一凛,不再迟疑,转身从药架暗格中取出那只昨夜便已封存的玉盒,稳稳置于地火炉心之上。
炉中幽蓝的火焰舔舐着温润的玉石,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既然来了,又何必空手而归?”她低语,声线平稳,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冷意。
话音未落,一道紫影倏然从她袖中窜出,灵巧地跃上房梁。
正是通体流光的小紫,它张开小口,一缕比蛛丝更纤细、比墨汁更浓郁的黑丝被缓缓吐出,精准无误地缠绕在玉盒的锁扣上。
那黑丝之上,竟散发着与昨夜不速之客——沧夜,一模一样的气息波动。
这是小紫的天赋,以自身毒涎复刻并模拟它吞噬过的任何气息。
气息相引,仿佛一把无形的钥匙插入了锁孔。
片刻之后,玉盒内传来一声轻微的颤动,一枚通体漆黑、布满繁复纹路的鳞片自行浮起。
紧接着,鳞片中心那点殷红如血的印记骤然亮起,一缕极细的蓝色火焰从中射出,在药庐半空之中盘旋、勾勒,最终竟化作半幅残缺的地图。
地图的终点,直指九幽边境一处荒无人烟的群山。
凤知微仰头看着那幅由血脉之力牵引而成的地图,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原来你的伤……也怕‘秽血’相克?”她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猎人看到猎物弱点时的兴奋光芒。
与此同时,药庐之外,影十三正忍着右臂传来的阵阵腐骨之痛,悄然潜行。
溃烂的伤口尚未痊愈,血肉模糊间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但长老的命令不容违抗,他只能吞下数颗强效镇痛丹,再度前来夜探。
他身法诡秘,如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墙之上。
正欲翻身而入,脚下的触感却让他心头一惊——墙头的泥土竟异常松软。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脚下,一缕缕淡粉色的雾气正从泥土中缓缓渗出,带着一股甜腻到发腥的诡异花香。
不好!是毒!
影十三猛地屏住呼吸,脚下发力便要暴退。
然而,就在他动念的瞬间,屋檐下悬挂着的一只青铜铃铛,竟在无风的环境下“叮铃、叮铃、叮铃”清脆地响了三声。
音波扩散的刹那,变故陡生!
四周原本枯寂的草木如同被注入了魔血,瞬间开始疯长。
坚韧的藤蔓如一条条苏醒的毒蛇,从地面破土而出,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闪电般缠向他的双膝。
藤蔓的根部,泛着一层幽幽的绿光,那是剧毒的象征。
屋顶之上,小紫不知何时已蹲在那里,紫色的眼珠里满是人性化的冷笑。
这是凤知微以“迷心兰”的根汁混合“傀儡蛊粉”布下的“生囚阵”,专克他们这些擅长匿踪潜行的影子。
迷心兰的香气乱人心神,铜铃声是催发蛊粉的号令,一旦发动,阵中草木皆为杀器!
影十三又惊又怒,手中短刃翻飞,斩断数根缠来的藤蔓,却有更多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密不透风。
他在挣扎中一脚踏空,踩断了一截被他自己斩断的粗藤。
“咔嚓——”
一声脆响之后,并非藤蔓断裂那么简单。
以他落脚点为中心,整片庭院的地面,竟如脆弱的冰面般骤然塌陷!
失重感传来,影十三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直直坠入下方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之中。
坑壁之上,布满了闪着寒光的倒刺,而坑底,则是一片散发着恶臭的毒水。
毒水之中,浸泡着数具早已腐化不堪的尸体,从他们身上破烂的衣袍制式来看,赫然都是凤家长老的服饰!
凤知微缓步从药庐中走出,裙摆拂过地面,未沾半点尘埃。
她立于深坑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被倒刺挂在坑壁上的影十三,目光最终落在他腰间一块新佩戴的令牌上。
“第三任守墓人?我说你的眼神为何总是不自觉地往祠堂西角偏,”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影十三耳中,“那里埋着的,是你们影氏这一支的族谱吧。”
她轻轻一拍掌。
紫影闪过,小紫叼来一块焦黑的骨片,丢在她脚边。
骨片不知是何种生物的遗骨,上面用古老的文字深刻着八个字:“影氏七子,殉葬代罪。”
“你们不是凤家的守护者,是赎罪奴。”凤知微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却字字如刀,凌迟着影十三的信念,“当年参与谋杀那位堕魔医师的,不止凤家三位长老,还有你们的影家先祖。所以,你们每一代都要派一人,来当这活棺材,守着那具尸身,以防冤魂索命。”
影十三悬在半空,浑身剧震,瞳孔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崩溃。
他一直以为的家族荣耀,世代传承的守护使命,竟是一个如此不堪的谎言!
手中的短刃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入坑底的毒水中,溅起一片污浊。
就在此时,一道修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凤知微身后,正是墨尘。
他手中握着一本泛黄的古籍手札,神色凝重。
“《阴脉通玄录》里提过一种‘秽血返生术’,需以纯阳之体为炉,引天下至阴至毒之源为药引,方可逆转生死,重塑经脉。”他的声音低沉,目光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凤知微,“你体内有赤炎蛊,是世间罕有的纯阳之体,正是绝佳的媒介。”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她白皙手腕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红纹上,继续道:“但这门禁术凶险无比,稍有不慎,阴毒之源便会与赤炎蛊相冲,引火自焚。届时,你会先被自己的毒,烧成一捧飞灰。”
凤知微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他说的不过是旁人的生死。
她不答,只是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随手插入地火炉心。
在幽蓝火焰的灼烧下,坚硬的银针尖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化,化作一滴银亮的液体滴落在地,瞬间凝成一个扭曲而古老的符文。
那符文,正是传说中“逆脉焚心阵”的起始点。
“我不需要它救我,”她转过头,迎上墨尘复杂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决绝,“我要它,替我烧掉别人的命。”
墨尘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明明身处绝境,却比任何人都像一个手握棋局的执子者。
良久,他终是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手札递了过去,翻到其中一页。
“第三页,这里有段被虫蛀过的文字,我修复了许久。”他指着一处模糊的字迹,“或许……能帮你避开心脉反噬的那一瞬。”
千里之外,九幽边境,一处幽潭深处。
周身黑雾缭绕的沧夜盘膝而坐,潭水冰冷刺骨,却无法侵入他身周三尺。
他猛然睁开双眼,那双灿金色的瞳孔中,竟清晰地倒映出虚空中一枚正在剧烈跳动的蓝色火焰,正是凤知微药庐中的那道血引!
他缓缓抬起右手,只见苍白的手掌心上,黑色的神秘纹路如活物般蔓延开来,竟与凤知微在地上绘制的那个扭曲符文,隐隐产生了同频的波动。
“轰!”
平静的潭水轰然炸开,一道由纯粹魔气凝聚而成的腾蛇虚影冲天而起,张开巨口,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震得整片空间都在颤抖。
下一瞬,沧夜指尖凝聚出一滴殷红中带着点点金芒的精血,屈指一弹,没入面前悬浮的一卷古老兽皮卷中。
那赫然是早已失传的《九幽腾蛇祭典》。
精血融入,兽皮卷上,一行尘封已久的古篆缓缓浮现:“血契未定,魂引已通;非主即劫。”
他看着那行字,感受着远方那道与自己产生微妙联系的气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低声自语:“有趣……你到底是想解我的咒,还是……想把我炼成你的药?”
夜,愈发深沉。
药庐内,地火炉的幽光将凤知微的侧脸映照得明明灭灭。
她面前,那半幅由蓝焰勾勒的地图依旧悬浮在空中,闪烁不定,像一个致命的邀请。
脚下,是“逆脉焚心阵”的起始符文,墨尘留下的手札摊开在一旁,虫蛀的字迹揭示着禁术的一线生机。
而深坑之下,影十三早已因绝望与剧毒陷入昏迷,生死不知。
这场长夜的喧嚣,终将化为奔赴九幽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