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在弥漫的硝烟中继续向东推进。王飞的新编加强排被暂时命名为“先锋排”,负责为赵劲松营担任侧翼警戒和前方侦察任务。这既是对他们能力的信任,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毕竟他们人数太少,不适合再投入正面强攻。
脚下的路从残破的公路逐渐变成了乡间土路,两旁是被炮火不同程度摧残的村庄和田地,荒芜,死寂,偶尔能看到来不及逃难或是不愿离开家园的百姓,在废墟中麻木地翻捡着。看到行军的队伍,他们大多慌忙躲藏,只有少数胆大的,用混合着期盼与恐惧的眼神远远望着。
“营长,前面就是黑水峪了。”钟庆生指着地图上一个狭长的山谷标识,他的伤口简单处理过,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锐利如常。柱子沉默地跟在旁边,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的受伤豹子。王飞举起缴获的望远镜观察。黑水峪地势险要,两侧山岭陡峭,中间一条土路蜿蜒穿过,是通往下一个战略要点——李家坡的必经之路。山谷里静悄悄的,连鸟叫都听不到。
“太安静了。”王飞皱眉。这种安静,在战时往往意味着危险。
他打了个手势,全排立刻散开,依托地形隐蔽。他指了指侧面一座较高的山梁:“柱子,带两个人,上去看看。注意隐蔽,有情况发信号弹。”
“是!”柱子低应一声,点了两个相对机灵的新兵,像山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摸了上去。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山谷里的风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隐约的焦糊味。王飞靠在一块岩石后面,小口抿着水壶里所剩无几的水,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突然,山梁上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紧接着是爆豆般的歪把子轻机枪的扫射声!
“不好!”王飞心一沉。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山谷前方和两侧的山腰上,突然冒出了无数土黄色的身影,密集的火力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瞬间将先锋排压制在原地!
“有埋伏!迫击炮!重机枪!至少一个大队的鬼子!”钟庆生根据火力判断,声音带着惊怒。他们一头撞进了鬼子精心设置的伏击圈!
“隐蔽!找掩体!”王飞大吼,同时举枪“砰”地一声,将一个试图从侧翼冲下来的鬼子兵撂倒。
子弹啾啾地打在岩石和泥土上,溅起一片片烟尘。掷弹筒的小炮弹不时落下,爆炸的气浪掀得人睁不开眼。两个反应稍慢的新兵瞬间就被打成了筛子,一声没吭就倒了下去。
“柱子他们……”一个跟着柱子上山的新兵连滚带爬地撤了下来,手臂中弹,鲜血淋漓,“柱子班长为了掩护我们……被机枪打中了……”
王飞只觉得胸口像被重锤砸中,眼前一黑。柱子,那个憨厚沉默,打起仗来却凶猛如虎的兄弟……
但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全排都被压制在这片狭窄的区域,鬼子的火力网越来越密,试图将他们彻底歼灭!
“不能待在这里等死!”王飞眼睛血红,扫视着周围地形。他们右侧是一段相对陡峭的斜坡,植被茂密,鬼子的火力似乎稍弱一些。
“钟庆生!你带大部分人,集中火力向正面和左侧佯攻,吸引鬼子注意力!”王飞嘶声下令。
“营长,那你呢?”
“我带几个人,从右边陡坡摸上去,端掉那个重机枪阵地!”王飞指着右前方山腰上一个不断喷吐火舌的碉堡工事,那是压制他们的主要火力点之一。
“太危险了!那坡太陡,根本爬不上去!”钟庆生急道。
“爬不上去也得爬!不然全得死在这儿!”王飞吼道,随手抓起一支上了刺刀的三八式,对身边几个眼神里还带着恐惧,但更多是决绝的新兵吼道,“不怕死的,跟我上!”
五个人,包括王飞自己。他们利用岩石和弹坑作为掩护,猛地向右侧陡坡冲去。鬼子的子弹立刻追踪过来,打得他们身后的泥土乱飞。一个士兵刚冲出几步就被击中大腿,惨叫着倒地。
“别停!”王飞头也不回,手脚并用,像壁虎一样开始向上攀爬。陡坡上碎石松动,几乎无处着力,全靠一股求生的意志和复仇的怒火支撑。
正面,钟庆生指挥着剩余的人,用所有能用的武器向敌人疯狂射击,甚至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反冲锋,虽然瞬间就被火力压了回来,付出了两条生命的代价,但确实吸引了大部分鬼子的火力。
王飞感觉自己的手指甲都快抠掉了,脚下的碎石不断滑落,子弹不时擦着他的身体飞过,打在旁边的岩石上迸出火星。他咬着牙,脑海里闪过樟木镇牺牲的兄弟,闪过雷豹倒下的身影,闪过柱子可能已经……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要带着兄弟们杀出去!
终于,他们四人(又有一人在攀爬中被流弹击中跌落)奇迹般地接近了山腰。鬼子的重机枪阵地就在眼前十几米的地方,机枪手正专注地向下扫射,根本没注意到侧面摸上来的死神。
王飞深吸一口气,猛地从一块岩石后跃出,手中的三八式步枪喷出火舌!“砰!砰!”两个点射,机枪主射手和副射手应声倒地。
“杀!”另外三名战士也怒吼着冲了出来,用刺刀和手榴弹清理了阵地里剩余的几名鬼子。
重机枪的嘶吼戛然而止!
下方压力骤减的钟庆生立刻抓住机会:“弟兄们!营长得手了!冲啊!” 残存的士兵们爆发出最后的勇气,跃出掩体,向敌人发起了决死冲锋。
王飞调转缴获的重机枪,对着下方其他暴露的鬼子火力点猛烈扫射!虽然操作不熟练,但居高临下的火力瞬间打乱了鬼子的部署。
然而,鬼子的兵力毕竟占绝对优势,短暂的混乱后,更多的火力开始向王飞占据的这个小高地倾泻。
“营长!鬼子围上来了!” 一个战士指着侧面。
王飞打光重机枪的子弹,操起三八式,眼神冰冷:“准备白刃战!”
就在这时,山谷外突然传来了密集的枪炮声和嘹亮的军号声!声音来自鬼子的侧后方!
“是主力!赵营长他们打过来了!” 钟庆生在下面狂喜地大喊。
鬼子的阵脚彻底乱了。他们没想到背后的中国军队反应如此迅速,攻势如此猛烈。
王飞精神大振,吼道:“同志们!主力来了!跟我冲下去,前后夹击!”
他带着身边仅剩的两名战士,如同猛虎下山,从侧翼扑向了混乱的鬼子。下面的钟庆生也带着人奋力向前突击。
腹背受敌的鬼子终于崩溃了,开始仓皇向山谷另一端逃窜。
战斗在半个小时后结束。赵劲松营主力彻底击溃了这股设伏的日军,但自身也付出了不小代价。
王飞拄着步枪,站在刚刚经历血战的山坡上,看着战士们打扫战场,收殓烈士遗体。他的先锋排,算上后来加入的新兵,四十多人,此刻还能站着的,不足十五人。柱子没能找到尸体,或许永远留在了那座山梁上。
赵劲松走过来,看着王飞几乎被鲜血和泥土糊住的脸,和他那双疲惫却燃烧着余烬的眼睛,沉声道:“你们又一次立了大功。要不是你们吸引了敌人主力,并端掉了关键火力点,我们不可能这么快击溃他们。”
王飞沉默地看着山谷里横陈的敌我尸体,缓缓道:“代价太大了……”
“战争就是这样。”赵劲松叹了口气,“总部急电,李家坡敌军兵力空虚,命令我营不惜一切代价,在天黑前抢占李家坡,切断敌军退路!你们……”
王飞抬起头,打断了他:“我们还能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他转过身,看向那些幸存下来的、带着各种伤痕的士兵们,他们也在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悲伤,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战火淬炼过的坚韧。
“整顿队伍,补充弹药。”王飞的声音传遍山坡,“五分钟後,向李家坡,出发!”
残阳如血,将整个黑水峪染得一片猩红。这支伤痕累累、减员严重的队伍,再次默默集结,拖着沉重的步伐,却带着不屈的意志,走向下一个血与火的战场。
王飞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仿佛承载着所有牺牲兄弟的期望,坚定地走向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