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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济世的青袍在幽暗的走廊里无声拂动，像一团引导亡魂的鬼火。我紧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光滑的石板上，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被放大，回荡着，敲打着我早已绷紧到极致的神经。
越往深处走，药庐表层的馥郁香气便愈发淡薄，而那股潜藏其下的、令人不安的复合气味——陈旧的血腥、刺鼻的防腐草药、还有那阴冷的土腥气——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重，顽固地钻入我的鼻腔，试图勾起我胃里的翻腾。我强行压下不适，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那个背影上。
通道两侧的石壁逐渐不再是天然的岩体，开始出现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并且镶嵌着复杂的金属构件和齿轮。光线来自墙壁上间隔放置的长明灯，灯罩是某种乳白色的玉石，散发出冰冷均匀的光晕，将通道照得一片惨白，更添几分诡异。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齿轮和连杆的结构，心头猛地一凛。这些机关的构造风格，精密、冷酷、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残忍美感，我曾在另一个地方见过——苏家的秘密工坊！无梦楼里也充斥着类似风格，但此处的似乎更为古老，也更……完善。悬壶谷，为何会深藏带有苏家核心工艺痕迹的机关？
“谷主，”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在通道里显得有些干涩，“这似乎……不像是去往药库的路？”
孙济世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平稳地传来，带着一丝仿佛早已准备好的笑意：“沈副使好眼力。寻常药库，岂配存放火玉髓那等至宝？此地乃我先师耗时数十年，依托山腹天然洞窟改建而成的秘藏之所，内中机关巧妙，亦是为了防盗。至于这些机括之术，”他顿了顿，语气寻常得像在讨论天气，“乃是早年与一位故友交流所得，取其精妙，用以护佑谷中珍物罢了。”
故友？苏家的人？他回答得太过轻描淡写，反而更显可疑。我不再多问，只是将手无声地按在墨刃的刀柄上，冰冷的触感让我保持清醒。体内的隰龙血脉似乎也感应到了此地异常的能量流动，隐隐有些躁动不安。
我们沉默地前行。通道开始向下倾斜，空气愈发阴冷潮湿。前方出现一扇巨大的、泛着金属寒光的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药草和毒蛇缠绕的图案，正中是一个奇特的锁孔，似乎需要特定的钥匙和手法才能开启。
孙济世从怀中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玉符，小心地插入锁孔，左右各旋转了特定的圈数，又按动了门框上几个不起眼的凸起。
“咔哒……嘎啦啦……”
一阵沉重的机括运作声响起，巨大的金属门缓缓向内打开。一股更加冰冷、混合着浓烈防腐药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蛋白质腐败又强行被冻结的怪异气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冲得我呼吸一窒，胃里一阵剧烈收缩，几乎要呕吐出来。
门后，是一个超乎我想象的巨大空间。
那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冰窟，被人工修整得极为规整。穹顶高悬，垂下无数尖锐的冰棱，如同巨兽的獠牙。四壁和地面皆是万载寒冰，光滑如镜，倒映着窟内零星分布的、同样冰冷的玉石化成的光源，让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幽蓝惨淡的光晕中，仿佛幽冥地府。
而冰窟中央的景象，让见惯了血腥和死亡的我，浑身血液在瞬间几乎冻结！
那里并非什么药材宝藏，而是一座巨大无比、用整块玄冰雕琢而成的棺椁！
棺椁晶莹剔透，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躺着一具身穿古老玄色龙纹冕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的男子尸身。那男子面容栩栩如生，皮肤甚至保持着某种诡异的弹性，脸色红润得不像死人，却毫无生气，双眼紧闭，如同陷入最深沉的睡眠。他的容貌……我瞳孔骤缩，心脏狂跳——竟与我在镜湖秦王墓壁画上看到的**初代秦王嬴无翳**，有七八分相似！
但这还不是最骇人的。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冰窟的四周壁面！那并非光滑的冰壁，而是被开凿出了数十个整齐排列的壁龛！每一个壁龛里，都赫然冰封着一具**青年男子的尸体**！
他们被以一种极其诡异、仿佛献祭般的姿态固定着：双臂张开，头颅微仰，胸膛门户大开，里面的心脏——不翼而飞！空洞的胸腔暴露在冰层之下，呈现出一种僵硬的、青黑色的空洞。他们的面色一律青灰，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与痛苦，眼睛瞪得极大，绝望地望向冰窟穹顶。尸体上残留的衣物碎片显示，他们中有走失的旅人、有边关的低阶士卒、甚至……还有一些穿着悬壶谷低级弟子的服饰！
数十具冰封的尸体，数十个空洞的胸腔，如同某种恐怖的艺术陈列，无声地环绕着中央那尊华贵的玄冰棺椁。冰冷的死气与中央那具“栩栩如生”的尸身形成强烈到令人作呕的对比。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握着墨刃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这哪里是什么神医圣地？这分明是比无梦楼那种赤裸裸的杀戮更疯狂、更邪恶的魔窟！
我的目光猛地射向孙济世，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嘶哑变形：“这……这是什么？！这些人……是你杀的？！火玉髓呢？！”
孙济世对于我的反应似乎毫不意外，他甚至没有看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投向了中央那具玄冰棺椁。他缓缓走上前去，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走向他的神只，伸出那只曾为冷月诊脉的、修长白皙的手，极其温柔、近乎痴迷地抚摸着冰冷的棺盖。
“看到了吗？沈大人。”他的声音变了，不再是那种温和悲悯的语调，而是充满了一种狂热的、近乎梦呓般的激情，眼底那一直被压抑的疯狂如同火山般喷涌出来，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这才是真正的伟业！悬壶济世？救治那些蝼蚁般的凡人？那不过是微不足道、打发时间的微末小道！”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向我，那眼神里的热度几乎要将他儒雅的外壳烧穿：“看看这至高无上的杰作！《天工秘卷·下册》所记载的至高秘法——‘九转化生术’！辅以百名气血充盈的至阳男子心尖精血为引，再以此地独特龙脉分支地气长久滋养……便能逆天改命，唤醒沉睡百年的祖龙之魂！”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冰窟，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待秦王陛下自长眠中苏醒，重掌龙脉，涤荡这世间一切污浊与混乱！届时，乾坤重塑，天下归心，重返大秦荣光！何等伟业！ pared to this，尔等还在苦苦追查什么赵胤的阴谋？岂不可笑？！只要祖龙归来，一切宵小，不过是尘埃！”
他指向周围壁龛里那些表情痛苦的尸体，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赞赏：“他们！能为了祖龙的复生伟业献出生命，是他们的荣耀！是他们的生命所能达到的最高价值！”
疯子！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咆哮，杀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冲垮我的理智。他根本不想救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疯狂复活古代帝王的计划！那冷月呢？他答应救治冷月，是真的有办法，还是……她也成了他计划中的一环？一个研究寒毒特质的样本？或者……一具未来的……材料？！
那“九阳返魂汤”，那“心头精血”，是不是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我的目光急速扫过冰窟，大脑疯狂运转。必须冷静！必须找到生机！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玄冰棺椁旁的一方石案上。那里摊放着一本以某种不知名黑色皮革装订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典籍。封面上，是用一种暗金色的奇异文字书写的标题——
《天工秘卷·下册》！
果然在这里！
而几乎是同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散落在石案和冰棺脚下的一些零碎物件——几片早已腐朽、但依旧能辨认出**玄龙暗纹**的金属甲胄残片！以及半枚几乎要嵌进冰缝里的、造型古朴的青铜兵符，上面雕刻的**螭吻**图案清晰可辨！
这些……是战场上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落鹰峡！那些埋骨坑！电光火石间，一个可怕的联想在我脑中炸开！
就在这时——
“轰隆！！！”
整个冰窟猛地剧烈一震！比之前在落鹰峡感应到的龙脉哀鸣还要强烈数倍！顶端的冰棱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无数细碎的冰块和碎石簌簌落下，砸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孙济世脸上的狂热瞬间被惊怒取代！“不好！”他失声叫道，也顾不上我，猛地转身扑向冰窟一侧的岩壁。那里镶嵌着一个极为复杂的青铜罗盘，上面刻满了星辰山川和难以理解的符文，此刻正中央的指针在疯狂颤动！“西北龙脉节点有变！怎会如此剧烈？！难道……”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异动的罗盘吸引了过去！
就是现在！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转瞬即逝！
我体内所有的力量在这一刻爆发！目标不是那虚无缥缈的火玉髓，也不是任何药材！我的身体如同鬼魅般撕裂空气，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直扑那方石案！
孙济世还在全神贯注于罗盘的异动，等他察觉到风声不对，猛地回过头时，我已经一把抓住了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天工秘卷·下册》！触手是一种冰冷滑腻的皮革感，仿佛触摸的是某种活物的皮肤。
“竖子敢尔！！！”
一声惊怒到极致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冰窟中响起！孙济世原本儒雅的脸庞瞬间扭曲得如同恶鬼，那双眼睛里爆射出足以杀人的怨毒寒光！他枯瘦的手指疾弹，数道细如牛毛、淬着幽蓝寒芒的冰针，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射向我的后心和大穴！速度快得肉眼难以捕捉！
生死一线！
“噌——！”
墨刃出鞘的龙吟声响彻冰窟！乌黑的刀光瞬间在我身后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幕墙！
“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脆响！幽蓝冰针尽数被墨刃精准地格挡弹开，针尖上的剧毒与刀锋摩擦，爆起星星点点的蓝芒。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我手腕发麻，但我借力顺势向前一冲，将秘卷死死塞入怀中，头也不回地向着来时那条、也是唯一已知的、通往冷月所在寒玉池的秘道猛撞过去！
“拦住他！启动机关！格杀勿论！！”身后传来孙济世气急败坏、完全失了风度的疯狂怒吼，以及更加剧烈、连锁反应般的机关启动的轰鸣声！
死亡的阴影和冰冷的杀意紧紧咬在身后。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怀中的秘卷如同烙铁般滚烫，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冲出去！回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