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
心脏猛地一跳,像被那灼热的药包烫了一下。沈砚脸上依旧维持着那种茫然迷路的土鳖表情,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朝那扇虚掩的窗户挪去。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四周——一个护卫正背对着他,似乎在和远处的同伴打手势换岗,另一个刚走到院门口。
就是现在!
他整个人仿佛瞬间失去了重量,脚尖在粗糙的石墙根下一点,腰身如同柔韧的柳条般猛地一拧,整个人便化作一道贴着墙根的模糊灰影。没有一丝风声,甚至连衣袂摩擦的窸窣都微不可闻,如同最老练的狸猫滑过屋脊。几个呼吸间,他已无声无息地滑到了那扇虚掩的窗户下。
一股陈旧的气息混合着墨香、铁锈和某种微苦的药味,从窗缝里丝丝缕缕地透出来。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工坊区隐约的金属轰鸣作为背景音。
不再犹豫。左手五指如钩,轻轻搭上冰冷的窗棂,指腹感受着木质纹理的粗糙。手腕极其稳定地发力,一丝丝,一寸寸,将那扇沉重的木窗向上推开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钻过的缝隙。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蛛网,没有发出半点引人警觉的吱呀声。
窗开的刹那,他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腰腹核心猛地一缩,身体已如泥鳅般顺着那道狭窄的缝隙滑了进去。双脚落地,足尖点地,瞬间卸去冲力,落地无声,同时身体已本能地矮身,紧贴窗下的阴影角落,如同一块融入背景的顽石。
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整个书房。
陈设远比想象中简单。巨大的铁木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泛黄的典籍、卷轴和成捆的图纸,散发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墨香。一张同样宽大厚重的铁木书桌占据中央,上面散乱地堆着些笔墨纸砚,一盏油灯灯焰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巨大阴影。空气里除了墨和铁锈,那股淡淡的药味更清晰了些。
书桌正中,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账册。他的目光瞬间被账册边缘几行力透纸背、饱含惊怒的朱砂批注牢牢攫住!
“丙字七号船 - 赤火砂(火炼精金)百炼码头签收壹佰贰拾石?库铁册仅柒拾伍石?!肆拾伍石何踪?!见鬼乎?!”
四十五石!整整四十五石赤火砂,不翼而飞!这印证了冷月的指控,也坐实了欧冶风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早就发现了!这绝不是账房疏忽!
账册下还压着半张烧焦的纸角。他小心翼翼用指甲尖挑开账册一角,焦黑的纸片上,几行潦草却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静室外夜有异响…锁链…非锻打…疑甚!前日窥之,门锁森严,守卫…墨痕…何意?”
静室!锁链异响!墨痕!欧冶风不仅怀疑赤火砂失踪,他甚至亲自去探查了“静思阁”,发现了锁链异响的异常,并且对墨痕的安排产生了深深的疑虑!这老头果然不糊涂,他嗅到了危险,只是被墨痕用“传承机密”和“严令”暂时压制住了!
线索在脑中瞬间串联,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谷里的阴谋,比想象中更黑更深!
就在这心念电转的刹那,书架角落一道乌沉沉、几乎融入阴影的光泽,毫无征兆地刺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把剑。
剑鞘是毫不起眼的乌木,纹理深暗,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古朴得近乎粗陋。剑柄缠着磨损得有些发亮的黑色皮革,同样朴实无华。吸引他的,是它整体的形制——剑身狭长笔直,却在靠近剑尖处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妙弧度,介乎于剑的轻灵与刀的厚重之间。它就那么斜倚在书架角落的阴影里,像一截凝固的寒夜,散发着一种历经沙场、饱饮鲜血的肃杀之气,与这书房的书卷气格格不入。
玄铁墨刃!
鬼使神差地,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步跨了过去。右手伸出,五指稳稳地扣住了那缠着旧皮革的剑柄。
入手瞬间,一股冰凉刺骨的沉重感如同活物般顺着手臂猛地窜了上来!这感觉极其怪异——剑的分量远超寻常长剑,沉甸甸如同握着一块生铁,但那冰凉并非死物的冷硬,而是一种内敛的、仿佛蕴含着某种凶兽般力量的寒意!剑身与剑鞘严丝合缝,贴合得没有一丝缝隙。他下意识拇指一顶剑锷,“锵”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龙吟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
拔剑出鞘一寸!
深邃、纯粹的玄黑剑身暴露在摇曳的油灯光线下。它仿佛能吞噬光线,剑身没有任何反光,只有一种历经千锤百炼、磨砺掉所有浮华的、纯粹的冷硬质感。剑锋看着并不像冷月的残鸢剑那般寒光四射,锐气逼人,却给人一种无坚不摧、厚重如山的压迫感。指尖拂过剑脊,冰凉刺骨,仿佛触碰的不是金属,而是万载玄冰。
好家伙!这绝对是为杀戮而生的凶器!简单,霸道,摒弃一切花哨,只追求最极致的破坏力!
心头刚掠过一丝狂喜。
“谁?!谁在里面?!”
一声惊怒交加的暴喝如同炸雷般在书房门口响起!紧接着是沉重急促的脚步声!
欧冶风!他回来了!而且听声音,就在门外!
操!乐极生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被瞬间拉长!油灯昏黄的光线里,甚至能看到门外那高大身影投在门纸上的晃动阴影!
大脑一片空白?不!是瞬间被无数应对方案塞满!硬闯?门外必有护卫,死路!躲藏?这书房一目了然,藏无可藏!解释?拿什么解释?私闯谷主书房,偷看机密账目,还拿着人家的宝剑!百口莫辩!
电光石火间,身体的本能反应远超思考!
左手!一直扣在指间的三枚铜钱,在思维下达指令之前已如同被强弩激发般,带着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脱手而出!
目标不是人!
第一枚,精准无比地射向桌上那盏摇曳的油灯灯芯!嗤啦!灯焰应声而灭!
第二、第三枚,划出两道刁钻的弧线,一枚射向门楣上方悬挂的一卷旧图纸,一枚射向书架顶端一个不起眼的陶罐!
“噗!” “哗啦!”
灯灭的刹那,书房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几乎同时,图纸被铜钱射断系绳,哗啦一声散落下来!陶罐被击中,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和图纸散落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刺耳!
“贼人!”“保护谷主!” 门外的护卫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和异响惊得乱吼起来。
就在灯灭、异响爆发的同一瞬间!
他的右手已死死攥紧了玄铁墨刃的剑柄和剑鞘连接处!身体没有丝毫犹豫,如同蓄满力的弹簧,腰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猛地向侧面——那扇他潜入时虚掩的窗户——扑了过去!不是直冲,而是一个带着强烈旋转的侧扑翻滚!
人在半空,身体已蜷缩成团,后背重重撞向那扇虚掩的木窗!同时,紧抱在怀中的玄铁墨刃,那沉重无比的剑鞘末端,如同攻城锤般,狠狠砸在了窗棂上!
“咔嚓!哐当!”
木屑纷飞!本就虚掩的窗户连同窗框的一部分,在这股蛮力与沉重的撞击下,如同纸糊般应声向外爆裂开一个大洞!他抱着剑,裹挟着破碎的木片,如同一个沉重的包裹,翻滚着跌出了窗外!
冰冷的夜气和弥漫的工坊煤灰瞬间涌入鼻腔!后背传来撞击硬物的钝痛,但翻滚的姿势完美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双脚在落地的瞬间已本能地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毫不停顿地向前方蒸腾着白色水汽的工坊阴影区窜去!
“贼人破窗跑了!”
“在那边!追!”
“保护谷主!”
身后传来欧冶风暴怒到极点的嘶吼和护卫们慌乱的叫喊、拔刀声、脚步声!几支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擦着他刚才翻滚落地的位置钉入地面,尾羽嗡嗡乱颤!
他头也不回,将轻功催动到极致!怀里的玄铁墨刃沉重异常,每一次迈步都感觉脚下格外沉滞,这重量严重拖慢了速度!但此刻,这沉甸甸的冰凉触感,反而成了唯一的依靠和底气!
身体在堆满半成品铁胚、废弃模具和矿石堆的工坊阴影里左冲右突,如同鬼魅。时而矮身钻过晾晒皮革的架子,时而足尖在巨大的冷却水槽边缘一点,借力翻过一堆煤炭,时而又如壁虎般紧贴着滚烫的炉壁阴影滑过。每一次变向都毫无预兆,充分利用着复杂地形的每一处障碍。
身后追兵的呼喝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不止一人!听呼吸,至少有三个轻功不弱的家伙紧咬着不放!
“分头包抄!别让他跑了!” 一个护卫头目厉声指挥。
不能硬拼!必须甩掉!
前方是一个堆满焦炭的小山包,旁边立着几根支撑工棚的巨大木柱。他眼中寒光一闪,计上心头。猛地加速冲向焦炭堆,在即将撞上的瞬间,左脚狠狠一蹬地面,身体借力凌空跃起,右脚在焦炭堆顶端一块凸起的硬炭上重重一点!
“哗啦!” 焦炭堆被他这一脚蹬得塌陷下去一大块,煤灰四溅!
借着这一蹬之力,他身体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竟不可思议地凌空折返!同时,怀中的玄铁墨刃连鞘被他单手抡起!不是拔剑,而是将它沉重的剑鞘当作一根短棍,借着身体旋转的巨力,带着沉闷的破风声,狠狠扫向身后最近那根支撑工棚的木柱!
“嘭!!!”
一声沉闷如擂鼓的巨响!足有海碗口粗的硬木柱子剧烈震颤!顶上支撑的工棚顶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堆积的灰尘、碎木屑如同下雨般簌簌落下!
“小心!”“棚子要塌!”
追得最近的两个护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巨震和头顶落下的杂物吓了一跳,本能地刹住脚步,挥刀格挡落下的杂物,阵型瞬间一乱!
就是现在!
他落地一个踉跄,差点被玄铁墨刃的沉重带倒,但毫不犹豫,再次发力,像一道贴着地皮的灰色闪电,猛地扎进了旁边一条堆满废弃模具、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阴暗甬道!
七拐八绕,借着复杂的地形和对阴影的极致利用,身后的呼喝声终于渐渐远去、消失。
他背靠着一座冰冷高炉的阴影里,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浓重铁腥和煤灰的空气。汗水早已浸透内衫,后背撞击窗框和被煤灰呛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低头看向怀中。
乌木剑鞘在刚才的撞击中沾满了煤灰,但依旧完好无损。那沉重的分量,透过剑鞘和皮革,清晰地传递到手臂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奇异地压下了狂跳的心脏和药包残留的灼痛感。
掂了掂这意外得来的凶兵,沉甸甸的,压手,却无比踏实。
“老家伙,借你宝剑一用,”他对着欧冶谷核心区的方向,咧了咧嘴,无声地低语,“利息…就从砍你那‘好徒弟’开始算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