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的血腥气还没散尽,混着焦糊味和河水的腥潮,沉甸甸地压在残垣断壁之间。几个六扇门的伙计在默不作声地收敛尸体,用草席盖上那一张张惊恐凝固的脸。活着的老渔民蹲在角落,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
冷月站在一处烧得只剩框架的屋壳前,残鸢剑已归鞘,玄衣上的几点暗红在灰败的背景下格外刺眼。她望着运河下游那雾气更深重的地方,盘龙坞的方向,侧脸线条绷得死紧。
“金鳞……”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要嚼碎它,“必须尽快摸清盘龙坞的底细。”
我蹲在一旁,拿根树枝拨弄着地上的黑灰,没接话。这浑水,眼看是越来越深。
就在这时,村口方向传来些许动静。引路的那个哑巴伙计带着两个人快步走了过来。前面是李三,依旧那身青布长衫,水晶眼镜后的目光扫过这片惨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穿着粗布短打、戴着斗笠的汉子,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冷捕头,”李三朝冷月拱了拱手,语气凝重,“听闻此地遭劫,特来看看。”他侧身让出身后那人,“这位是……自己人。”
那戴斗笠的汉子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却带着风霜之色的脸,眉眼间有股压抑不住的悲愤和正气。他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拳头猛地握紧,骨节发白。
“凌天翼。”他声音沙哑,带着江南口音,朝着冷月和我抱了抱拳,“老帮主……是我义父。”
老帮主义子?我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声色,继续拨弄着灰烬。
冷月打量着他,眼神锐利:“凌少帮主?此刻现身,所为何事?”
凌天翼深吸一口气,像是压下翻腾的情绪:“义父死得不明不白!金鳞上位后,蛟龙帮已然变质!从前我们劫富济贫,守着运河讨生活,虽有争斗,却从不滥杀无辜!可如今……”他指着周围的废墟和尸体,声音带着痛楚,“他们这是在造孽!是在把蛟龙帮往死路上逼!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义父留下的基业,被金鳞和那不知来历的无尘妖人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看向冷月,眼神恳切:“冷捕头,我知道六扇门要动盘龙坞。硬攻伤亡太大,我愿助你们一臂之力!帮内还有许多忠于老帮主的弟兄,只是迫于金鳞淫威,不敢妄动。”
冷月没立刻回应,目光在我和凌天翼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定格在我脸上。“沈砚,你怎么看?”
我把手里的树枝一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挂起那副混不吝的笑:“凌少帮主有此心意,自然是好事。不过嘛……”我话锋一转,看向凌天翼,“你现在回去,怕是立刻就会被金鳞盯死,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凌天翼脸色一变:“那……”
“得有个生面孔进去。”我接过话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晚上吃什么,“里应外合,才是上策。”
冷月眼神微动:“你是说……”
我咧咧嘴,露出两排白牙:“没错,就是我。”我指了指自己,“‘谢岩’,身家清白,走投无路,有把子力气,正适合去盘龙坞讨碗饭吃。凌少帮主可以在外围联络旧部,稳住局势,等我在里面摸清了路子,找到证据,咱们再里应外合,给金鳞来个狠的。”
凌天翼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确定。也难怪,我这张脸,这身气质,看着实在不怎么靠谱。
冷月沉默了片刻,那双冰湖似的眼睛深不见底。她在权衡。让我这个来历不明、亦正亦邪的赏金猎人深入敌巢,风险极大。但眼下,这似乎又是最快、代价最小的办法。
“你有几成把握?”她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把握?”我嗤笑一声,“这玩意儿得进去才知道。不过,论机灵,论滑头,论不择手段……我自觉还行。”我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迹。
冷月终于缓缓点头,像是下定了决心:“好。就依此计。”她看向凌天翼,“凌少帮主,你在外联络旧部,务必小心,一切听我号令行事,不可轻举妄动。”
凌天翼重重点头:“冷捕头放心,天翼晓得轻重!”
冷月又转向我,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看似普通的铜钱,递了过来:“联络方式照旧。若有紧急情况,或找到关键证据,可用此物通过李三的渠道送出。”
我接过铜钱,入手微沉,上面似乎有些特殊的划痕。随手揣进怀里,我朝她和凌天翼拱了拱手:“成,那咱们就……盘龙坞里见了。”
李三在一旁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补充道:“盘缠和‘谢岩’的详细身份路引,明天一早,码头备好。”
计划已定。
我看着眼前这片废墟,又望了望运河上那终年不散的浓雾。义士,名捕,还有我这个搅浑水的。这盘棋,算是正式开局了。
下一步,就是把这身“谢岩”的皮,披得严严实实,去会会那位疑心病重似鬼的金鳞帮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