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巷子,跟城南的脂粉气、城东的铜臭味都不一样。这里挤挤挨挨的都是些小门小户,晾衣竿横七竖八地架着,滴着水,空气里混着劣质墨汁、陈年木头和隔夜饭菜的味儿。老伙计驮着我,蹄铁在坑洼的青石板上敲出单调的声响,它似乎也不喜欢这憋屈地方,耳朵时不时烦躁地抖动一下。
“啧,这鬼地方,耗子洞都比这宽敞。”我低声抱怨了一句,拍了拍老伙计的脖子,“再忍忍,老伙计,找到那个‘神手张’问问就撤。”
打听了一下午,线索没几条,口水费了不少。那些个打铁的、箍桶的、做木匠活的,一听我问最近有没有人订做过特别“精巧”或者“古怪”的铁家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神躲闪,嘴巴闭得比河蚌还紧。要么是真不知道,要么是知道也不敢说。姑苏城的水,比我想的浑多了。那个据说手艺最刁钻、敢接私活儿的“神手张”,就住在这片犄角旮旯的最深处。
眼看日头偏西,纸鸢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花花绿绿的,晃得人眼晕。我心里那股子烦躁劲儿越来越重。周通那血淋淋的断臂和悬着的筋腱,老在眼前晃。下一个是谁?那“贰”的爪子,会伸向哪里?
就在我拐进一条更窄、两边墙壁都快贴到一起的死胡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恐的叫喊声从前头传来,像冷水泼进了滚油锅!
“死…死人了!”
“柳先生!柳先生没了!”
“快…快去报官啊!”
柳先生?我心里咯噔一下!城西这片,能被人尊称一声“先生”,又姓柳的…难道是那个以轻功闻名、外号“踏雪无痕”的柳三?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板窜上来!
“让开!”我低吼一声,猛地一夹马腹。老伙计嘶鸣一声,硬是在这窄巷里挤开惊慌失措的几个人,朝着声音来源冲去。巷子尽头,一扇虚掩的、看着还算雅致的黑漆院门敞开着,门口聚了几个面无人色的街坊,正探头探脑往里看,没人敢进去。
“六扇门办案!闪开!”我翻身下马,也顾不上亮什么牌子(反正也没带),直接拨开人群就往里闯。老伙计被我匆忙拴在门口一根歪斜的木桩上,它焦躁地刨着蹄子,发出不安的嘶鸣。
院子不大,收拾得挺干净,几丛翠竹,一张石桌。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书房,窗户开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混着墨香,从窗户里飘出来。
我几步冲到书房门口,往里一看——
头皮瞬间炸了!
一个穿着青灰色文士长袍的清瘦男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他头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无力地垂在扶手两侧,手里还捏着一卷翻开的书。脸上…是一种极其诡异的青紫色!像是被人活活掐死,又像是中了剧毒。嘴唇微微张着,眼睛圆睁着,瞳孔早已涣散,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正是“踏雪无痕”柳三!
他死了!而且死状和周通一样透着邪门!
“妈的!”我暗骂一声,一步跨进书房。那股腥甜味儿更浓了,源头就在柳三身上!我目光飞快扫过四周:书桌整洁,笔墨纸砚摆放有序,没有打斗痕迹。窗户开着,外面是安静的院子。凶手…是熟人?还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他毫无防备?
我的视线最终落回柳三身上,落在他那双脚上。他穿着一双千层底的软布鞋,很干净。但…太干净了!一个以轻功闻名、据说能踏雪无痕的高手,脚底怎么会一点磨损的痕迹都没有?而且,那鞋子…似乎微微陷进了铺在地上的厚绒地毯里,有点不自然的紧绷感。
直觉告诉我,问题就在脚上!
我戴上薄皮手套(这玩意儿现在简直成了我吃饭的家伙),屏住呼吸,小心地蹲下身。那股腥甜混合着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我胃里一阵翻腾。我强忍着,伸出手,轻轻去脱柳三左脚上的软布鞋。
鞋子很紧,像是被吸住了一样。我稍一用力。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
我汗毛倒竖,猛地缩手后撤!
只见柳三左脚鞋底和地毯接触的地方,随着鞋子被抬起,露出了一个极其精巧的、只有巴掌大小的金属装置!装置中心,两根幽蓝色的、细如牛毛的毒针,正缓缓地从足底涌泉穴的位置缩回!针尖上,还残留着一点粘稠的、颜色发黑的血迹!
装置旁边,同样躺着一个碎裂的黑色小瓷瓶,瓶口流出粘稠如沥青的黑色液体,正散发出刺鼻的硫磺混合腐臭的气味!和周通案现场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个瓶子更小!
“操!”我忍不住骂出了声。涌泉穴!练轻功的命门!凶手的目标,是柳三赖以成名的“至纯足经”!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的、如同蚊蚋振翅般的“嗡嗡”声,从那精巧的装置内部传来。我定睛一看,心脏猛地一缩!在装置靠近脚跟的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里,竟然嵌着一个比铜钱还小的、由极轻薄金属片构成的——微型风筝旋翼!此刻,从窗户缝隙钻进书房的一股微弱气流,正吹动着那几片小小的金属叶片,发出细微的“嗡嗡”声,缓慢地旋转着!
气流动力! 凶手利用窗户缝隙吹进来的自然气流,驱动这个微型旋翼,作为触发这致命毒针机括的初始动力!这他娘的…比风筝线牵引还要精巧、还要隐蔽、还要阴毒!
“沈砚!”
一声清冷的低喝在门口响起。冷月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她绯红的官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她显然也是闻讯赶来,看到屋内的景象,尤其是看到柳三那张青紫的脸和地上露出的精巧装置,她清冷的眸子里瞬间结满了寒冰。
她一步跨进来,目光如电般扫过现场,最后落在那装置和碎裂的蛊瓶上,声音冷得掉渣:“‘踏雪无痕’柳三…目标,足经!又是蛊毒机关!”
“没错!”我指着那还在微微转动的微型旋翼,声音带着一丝发现关键线索的激动和后怕,“看这个!微型风筝旋翼!用窗户缝里吹进来的风做动力!狗日的,真他娘的是个天才!也是个人渣!” 我又指了指柳三的脚,“涌泉穴被刺穿,蛊毒瞬间破坏足经,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干净利落,比周通那糙活儿强多了!”
冷月蹲下身,仔细检查那精巧的虹吸机括装置,又看了看碎裂的蛊瓶和柳三加速呈现腐败迹象的尸体(皮肤已经开始失去光泽,微微塌陷),眼神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目标明确,手法升级,更加隐蔽精密…凶手在姑苏的活动,比我们想的更猖獗!”
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洁的书房:“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凶手显然对柳三的行动习惯了如指掌,甚至可能…是熟人作案,或者伪装成熟人接近。能在柳三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在他常坐的椅子下布置这种机关…心思歹毒,手段高明。”
我点点头,心里沉甸甸的。纸鸢大会还在喧嚣,而就在这闹市之中,一个以轻功闻名的高手,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自己安静的书房里,被剥夺了他最珍贵的东西。这姑苏城,就像一个巨大的舞台,纸鸢是幕布,欢庆是背景音,而幕布后面上演的,是赤裸裸的、残忍的收割。
“王麻子呢?”我忽然想起这条线。
冷月眉头微蹙:“去他常倒夜香的金水桥附近找过,没找到。邻居说他昨晚就没回去,像是…失踪了。”
失踪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刚有点眉目的骨笛目击者,就这么没了?是巧合?还是…被灭口了?
一股浓重的阴影笼罩下来。周通的筋,柳三的足经…下一个,又会是谁的什么?那根森然的骨笛,到底藏在哪片阴影里?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臂内侧,那道沉寂许久的金痕,似乎…又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错觉般的刺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