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外,荒废的山神庙在夜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残破不堪,唯有穿过破洞屋顶的惨淡月光,勉强照亮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正殿。
沈砚靠在斑驳掉漆的廊柱旁,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那片写着“深水勿涉”的树叶,目光落在手心里那张从墨艺轩暗格撕下的残片上——半个“北”字,以及隐约可辨的边境地形图碎片。墨艺轩的森严守卫、那神秘的援手、这指向明确的警告和线索……一切都昭示着他触及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秘密核心。
怀里的空药包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几乎灼人的滚烫,盘龙坞那股甜腥腐臭的幻嗅瞬间浓郁到让他几欲作呕。这感觉,比在黑石渡矿洞时更甚!
几乎在同一时间,庙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却绝非野兽或风吹草叶的脚步声——不止一人,而且步伐沉稳,训练有素。
沈砚眼神一凛,瞬间将残片和树叶塞入怀中,右手无声地握紧了玄铁墨刃的剑柄,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隐入更深的阴影之中。
庙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玄色身影率先踏入,身姿挺拔,步伐稳定,腰间残鸢剑的剑柄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点寒芒。
冷月。
她身后跟着两名精干的捕快,呈戒备姿态。
双方在破庙昏暗的光线中骤然照面,皆是一怔。
“是你?”冷月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沈砚全身,最后落在他紧握剑柄的手和那柄用粗布包裹、却难掩其形的玄铁墨刃上。她抬手,示意身后的捕快稍安勿躁。
沈砚也松了口气,但并未完全放松警惕,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意的弧度:“冷捕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这鼻子,比‘老伙计’还灵,追到这破地方来了?”
冷月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丈量着沈砚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你为何在此?墨艺轩昨夜遭窃,守卫重伤一人,可是你所为?”她的语气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能看出沈砚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未曾消散的警觉,与在欧冶谷时又有所不同。
沈砚心知瞒不过,也无意完全隐瞒。他晃了晃手中的玄铁墨刃,发出沉闷的声响:“有人不想我闲着,派人追杀。我只好反过来,找他们的人‘聊了聊’,顺藤摸瓜,摸到了墨艺轩。”他省略了被神秘人所救的细节,直接将那张残片亮出,“喏,这是‘聊’出来的代价。半个‘北’字,还有这鬼画符。”
冷月的目光瞬间被那残片吸引,她上前一步,接过残片,就着月光仔细查看。当她看到那半个“北”字和边境地形图的碎片时,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北……边境……”她低声自语,随即抬起眼,眼神锐利如刀,“你可知,我刚刚从总司密档中调阅了近期所有边关军械异常流动的记录,并与欧冶谷带回的复合兵器部件进行了比对。”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冰冷的重量:“制式、工艺、乃至部分核心部件的苏家印记,完全一致。 可以确定,北狄近期获得的精良军械,源头正是欧冶谷!”
沈砚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冷月如此确凿的结论,心头还是微微一沉。他掂了掂手中的残片:“所以,这半个‘北’字,还有这地形图……墨艺轩,或者说它背后的人,不仅在向黑石渡输送赤火砂,还在插手边关军械的流向,甚至可能……直接与北狄有所勾连!”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交汇,指向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幕后那位“贰先生”,其势力不仅渗透江湖(欧冶谷)、掌控邪术(蛊虫),更将触角伸向了边关军国大事!其所图,绝非寻常!
“‘贰先生’……”冷月的声音如同结了冰,“此人身份成谜,但能量巨大。我们必须尽快查明其真身,斩断这条通往北狄的毒线!”
沈砚摩挲着玄铁墨刃冰凉的剑柄,感受着怀中药包那持续不断的灼热,那热度仿佛在牵引着他看向北方。“边关……北狄……看来,要想找到这‘贰先生’,弄清楚这鬼东西的来历,”他指了指自己怀里,“我得往北走一趟了。”
冷月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她知道沈砚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他怀中的秘密,他与苏家、与盘龙坞的关联,都驱使他必须追查下去。而官府的身份和规矩,在危机四伏的北境,有时反而是掣肘。
“北狄境内,危机重重,非比中原。”她最终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命令,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六扇门在那边,力量有限。”
沈砚咧嘴一笑,带着惯有的那点玩世不恭:“冷捕头放心,我这人别的不行,就是命硬,适合趟浑水。”
冷月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铜制令牌,抛给沈砚。“这是六扇门的紧急联络信物,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示人。若……若有所获,或遇生死危机,可尝试在边境指定的几个暗桩留下标记。”
沈砚接过令牌,入手微沉,上面刻着复杂的狴犴纹路。他掂了掂,收进怀里。“谢了。看来这‘管饱’的后续,还得继续赊着。”
冷月瞥了他一眼,没接话,转身走向庙门。“我会继续在境内追查‘贰’字线索及墨艺轩背后网络。你……保重。”
话音未落,她已带着两名捕快,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干脆利落。
破庙内,重归寂静。
沈砚独自站在月光下,低头看着手中的玄铁墨刃,又摸了摸怀中那滚烫的药包和冰冷的令牌。
北境……那是一片更加未知、更加危险的土地。但所有的线索,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着,都指向那里。
“老伙计不在,这趟路,得靠咱俩自己走了。”他对着墨刃低语一声,随即将其重新用布裹好,背在身后。
不再犹豫,他大步走出山神庙,融入沉沉的夜色,选择了通往北方的那条荒芜小径。
怀中的药包灼热异常,仿佛冥冥中的指引,也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