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堆积的尸骸和冻结的血冰染成一片诡异的酱紫色。鸣金声终于从敌营传来,潮水般的攻击缓缓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鹰扬军大营一片沉寂,只剩下伤兵的呻吟和医官们急促的脚步声。苏婉几乎站不稳,被一名女医徒扶着才能移动,她的双手因为长时间处理伤口而不停颤抖,指缝里全是凝固的血痂。
“苏医官,您歇会儿吧。”女医徒声音带着哭腔。
苏婉摇摇头,挣开她的手,走向下一个帐篷。那里躺着李敢,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她俯身,再次检查伤口,小心翼翼地换药。木头沉默地站在一旁,拳头攥得发白。
“看今晚。”苏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能熬过去,就还有希望。”
木头重重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出帐篷,对着寒冷的空气狠狠挥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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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狗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带着手下仅存的几十号人撤下营墙。他左臂挨了一下,简单包扎后还在渗血。刘三儿跟在他身后,脸上多了一道浅浅的血口子,眼神却比昨日坚定了许多。
“清点人数,修补工事,收集箭矢。”王二狗的声音干涩,“三儿,你去看看咱们队还有多少能喘气的。”
刘三儿应了一声,快步跑开。王二狗靠着一辆损毁的辎重车坐下,从怀里摸出那个水囊,里面还剩最后一口马奶酒。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喝,又塞了回去。
窦通骂骂咧咧地带着霆击营的人从侧翼换防下来,熊霸跟在他身后,巨斧上沾满了红白之物。
“他娘的,白狼部这些软骨头,杀起来都不痛快!”窦通一脚踢开挡路的断矛,看到王二狗,咧了咧嘴,“二狗子,还没死呢?”
王二狗勉强笑了笑:“窦校尉没挪窝,俺不敢死。”
熊霸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王二狗手里的水囊。王二狗叹口气,递给他。熊霸憨憨一笑,仰头喝光,舔了舔嘴唇:“谢了,王队正。明天俺多杀几个,还你。”
窦通一巴掌拍在熊霸后脑勺:“还个屁!赶紧收拾你的斧头去!”
中军大帐里,气氛凝重。
“箭矢最多再支撑一天半,还是省着用的情况下。”韩迁指着木牍上的数字,“伤亡已经超过五千,能战之兵不足两万五。敌军主力骑兵尚未大举投入。”
陈骤盯着沙盘,浑邪本阵的位置被几面小旗标记着。
“不能这么耗下去。”他抬起头,眼中寒光闪动,“胡茬。”
“末将在!”胡茬立刻抱拳,他甲胄上的血都没来得及擦。
“给你三千朔风精骑,张嵩的一千疾风骑也归你调遣。趁夜出发,绕到阴山北麓,找到他们的粮道,给我烧了!”
胡茬眼睛一亮:“明白!断他粮草,看这帮龟孙子还能蹦跶几天!”
“记住,”陈骤盯着他,“烧了粮草立刻远遁,不可恋战。若事不可为,保全兵力退回。”
“将军放心!”胡茬重重抱拳,转身大步出帐。
陈骤又看向周槐:“内鬼的事,有进展吗?”
周槐面色凝重:“老猫顺着行军司马那条线摸下去,抓了两个都尉,但他们知道的有限。下毒之事牵扯到的那个运粮官,三天前‘失足’掉进冰窟窿淹死了。线索……又断了。老猫判断,营里肯定还有位置不低的人藏着。”
陈骤眼神冰冷:“继续查。大战之际,背后藏着毒蛇,寝食难安。”
“是!”
夜幕彻底降临,寒风卷着雪粒重新肆虐。胡茬点齐兵马,人衔枚,马裹蹄,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出大营侧门,消失在黑暗的雪原中。
王二狗被换下来休息,他和刘三儿挤在一个背风的帐篷角落里,分享着一块硬邦邦的肉干。
“队正,咱们能赢吗?”刘三儿小声问,这是他今天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王二狗嚼着肉干,看着帐篷外晃动的人影:“胡茬校尉出去了。”
刘三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眼睛微微亮起。
“睡吧,”王二狗闭上眼,“明天还得拼命。”
子时前后,大营西北角突然传来一阵短促的厮杀声和警报的铜锣声!但很快又平息下去。
陈骤被惊醒,按剑而出:“怎么回事?”
土根快步来报:“将军,有人摸营!大概二三十个好手,从西北悬崖摸上来的,直扑伤兵营!被老猫先生安排的暗哨发现,截住了!”
陈骤心头一凛:“目标?”
“像是……像是冲着李敢校尉去的!”
陈骤脸色瞬间阴沉,大步走向伤兵营。那里已经戒严,地上躺着七八具黑衣尸体,老猫正带着人搜查。苏婉脸色苍白地站在李敢帐篷外,显然受了惊吓。
“死了三个,活捉一个,咬毒自尽了。”老猫独眼中寒光闪烁,“都是好手,不像普通军士。用的兵器也杂,有弯刀,也有咱们制式的环首刀。”
陈骤看着那具服毒自尽的尸体,又看了看李敢帐篷的方向。内鬼不仅还在,而且能量不小,能在这种时候调动这样的死士。
“加双岗。”陈骤对老猫道,“李敢不能出事。”
“明白。”
后半夜,大营的气氛更加紧张。每个人都意识到,敌人不只在营外。
天快亮时,一骑快马冲破晨雾,来自胡茬。
“报——!胡校尉已成功绕过敌军侧翼,抵达阴山北麓!发现敌军运粮队踪迹!”
消息像一阵暖风,瞬间驱散了些许寒意。
陈骤看着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握紧了刀柄。新的一天,更惨烈的战斗即将开始,但希望的种子,已经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