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账之事,在前锋军滴水不漏的应对下,暂时陷入了僵局。钱书吏等人磨蹭了七八日,未能找到任何实质性的把柄,最终只能带着一堆无懈可击的抄录账目,悻悻然回了行营。
消息传回,郑长史面色阴沉,将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案上,茶水四溅。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低声斥道,帐内几名心腹噤若寒蝉。
“长史息怒,”一名尖嘴猴腮的参军小心翼翼道,“前锋军防备森严,那廖文清又是个精通律令章程的,账面上确实难以下手。不过……下官听闻,那新来的窦通,性情粗直,其麾下有一力士,名唤熊霸,曾在战场上状若疯魔,敌我不分,似有癫狂之症。若能从此处着手……”
郑长史眼中精光一闪,捋了捋胡须:“哦?竟有此事?阵前失仪,乃至癫狂伤及同袍,可是重罪……即便未曾伤人,有此隐患,也不宜再居战兵之位。”他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去,想办法将此事透给监察参军那边,就说……为保军纪严明,防患于未然,请他们依律核查。”
“下官明白!”那参军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与此同时,前锋军营中,陈骤并未因击退一次查账而放松警惕。他深知,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两日后,行营监察参军处派来了两名军法官,态度比钱书吏强硬得多,直接要求调阅熊霸的军籍档案,并传唤当日与熊霸一同作战的几名老兵问话,重点询问熊霸在鹰嘴崖之战中,尤其是缺口血战时的具体表现,是否曾有“行为失控、不遵号令、乃至误伤同袍”之举。
这指控远比“滥赏”更为阴毒,直指军纪和将领统兵能力。一旦坐实,不仅熊霸可能被治罪,连提拔重用他的陈骤和窦通也要承担失察之责。
消息传来,窦通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去找军法官理论,被闻讯赶来的韩迁死死拉住。
“窦校尉,不可冲动!对方正盼着你我自乱阵脚!”韩迁厉声道。
“可他们这是污蔑!熊霸那小子是愣了点,可战场上从未后退,更别提伤自己人!”窦通额头青筋暴起。
陈骤面色沉静,但眼神冰冷。他看向肃立一旁的廖文清:“廖都尉,依军律,此类指控,当如何处置?”
廖文清不假思索,流畅答道:“回都督,依《北疆行军律》,指控士卒阵前失控,需有至少两名非同一队正麾下士卒的切实证词,或直属队正、校尉的举报告发,方可立案核查。若查无实据,反坐诬告之罪。目前看来,监察参军仅凭风闻便行传唤,于程序略有瑕疵。”
陈骤微微颔首,廖文清对军律的熟悉,此刻成了有力的武器。
“既如此,我们便依律配合。”陈骤下令,“传熊霸及相关被传唤士卒,前往问话。窦通,你一同前去,但只可陈述事实,不可咆哮公堂。韩迁,你去盯着,确保过程合规。廖都尉,你将相关律令条文抄录一份,送交监察参军处参考。”
“末将(下官)遵命!”
问话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进行。熊霸面对军法官的询问,显得有些紧张,话语笨拙,但他反复强调自己“只听窦校尉的命令,让往前就绝不后退”,对于是否失控,他茫然地摇头。一同被问话的冯一刀等老兵更是赌咒发誓,言说熊霸虽勇猛过人,有时收不住力道,但绝无主动攻击同袍之举,缺口血战时,若非熊霸死战,他们那一队人恐怕早就死绝了。
窦通压着火气,将熊霸平日的训练、战时的表现一一陈述,最后瓮声瓮气地加了一句:“几位上官若不信,可去问问当日同样在缺口血战的韩将军,或是问问至今还躺着的锐士营大牛兄弟!”
军法官见问不出想要的供词,对方又抬出了韩迁和大牛这等级别的将领,加之廖文清送来的律令条文暗示他们程序有瑕,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最终只能草草结束问话,无功而返。
危机暂时化解,但营中气氛更加凝重。谁都看得出来,对方这是釜底抽薪之计,一次不成,恐怕还会有下一次,目标可能指向任何人。
夜色深沉,陈骤独自在帐中沉思。被动防御终究落了下乘,必须想办法破局。
这时,周槐悄无声息地摸了进来,低声道:“都督,马老六那边有消息了。”
陈骤精神一振:“说。”
“浑邪大王子吞并了不少乌洛兰溃部,实力大涨,但其与浑邪王其他几个儿子的矛盾也公开化了。他急需财货、兵甲来巩固地位,对互市极为渴望,但……他也提了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要我们交出……乌洛兰小汗阿史那度的人头。”
陈骤眉头一皱。阿史那度是阿史那祜的幼弟,乌洛兰部溃败时被俘,如今正关在行营大牢。此人身份特殊,杀之恐激化与草原残余势力的矛盾,不杀,又是浑邪部的心腹之患。
“还有,”周槐声音更低,“马老六隐约打听到,郑长史那边,似乎也有人……在暗中接触浑邪部的人,具体谈了什么,还不清楚。”
陈骤眼中寒光乍现。郑长史!他竟然敢私下接触敌酋?!
这消息,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新的思路。或许,破局的关键,就在这草原与后方错综复杂的关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