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编与操练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半月有余。前锋军的新架子逐渐搭了起来,各营恢复了基本的战备状态,只是新老士卒之间的磨合,仍需时日与战火的淬炼。
窦通以其沉稳悍勇和一手出神入化的盾斧技艺,很快赢得了新老士卒的尊敬。他训练时一丝不苟,甚至有些刻板,但对麾下士卒却极为护短,赏罚分明。
熊霸在他手下吃了不少苦头,那身蛮力被窦通用各种阵型配合与防御技巧反复打磨,虽时常憋得脸红脖子粗,但进步亦是肉眼可见,至少不会再轻易陷入之前那种失控的狂躁。
谢远则成了老猫的得力臂助。他不仅精于侦察,更擅长将斥候获取的零散信息汇总、分析,绘制出精细的态势图,这让老猫如虎添翼。斥候队的效率和专业性提升了一个档次,营区周边乃至更远范围的风吹草动,都难逃他们的耳目。
而廖文清,则以其高效和严谨,迅速成为了韩迁处理军务不可或缺的帮手。所有经过他手的文书,条理清晰,格式规范,连最挑剔的文官也挑不出错处。他与豆子、栓子等人相处也算融洽,只是依旧保持着距离,除了公务,几乎不参与任何私人交谈。这份滴水不漏的沉稳,让陈骤心中的那丝疑虑始终未能完全消除。
周槐引荐的那位熟悉浑邪部内情的老卒,名叫马老六,年纪约莫五十,头发花白,眼神却依旧精明。陈骤在周槐的安排下,于营外一处僻静民房秘密见了他一面。马老六确实对浑邪部内部部落构成、几位王子的脾性,乃至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矛盾了如指掌,言语间也透着一股边市混迹多年的油滑与机警。
陈骤并未透露全部计划,只让其先留意浑邪部最近的动向,尤其是那位大王子麾下人马的变化,并赐下一些银钱,令其暂回边市,保持单线联系。
处理完这桩密事,陈骤心头稍定。他回到营中,信步走向伤兵营。大牛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行走,正吹胡子瞪眼地骂几个偷懒的新兵,精神头十足。赵破虏更是活蹦乱跳,已然归建,在胡茬养伤期间,帮着操练骑兵队的新兵,骑术与箭术都让新兵们佩服不已。
胡茬本人则被苏婉严令卧床,百无聊赖之下,只好拉着前来探视的冯一刀等老兵回忆往昔“峥嵘岁月”,唾沫横飞。
苏婉正在给一名伤兵换药,动作轻柔专注。见到陈骤,她微微点头示意,并未停下手上的工作。陈骤也没有打扰,只是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夕阳的余晖透过营帐的缝隙,洒在她素净的衣袍和侧脸上,仿佛带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直到她忙完,净了手,两人才有机会说上几句话。
“气色比前几日好些了。”陈骤看着她说道。
苏婉轻轻“嗯”了一声,抬眼看他:“你也是。窦校尉他们来了之后,你肩上的担子似乎轻了些。”
“都是王帅体恤,派来了得力人手。”陈骤语气平静,目光却扫过营区,“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苏婉聪慧,立刻明白他所指,低声道:“廖都尉……他做事极为规矩,挑不出错处。”
“规矩是好事。”陈骤淡淡道,“就怕太规矩了。”
正说着,土根快步走来,脸色有些凝重,在陈骤耳边低语了几句。陈骤眼神微凝,对苏婉道:“营中有些事务,我先去了。”
苏婉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轻轻蹙起了眉头。
中军帐内,老猫和刚刚能下地走动的胡茬都在,连韩迁和岳斌也被召了过来。
“刚得到的消息,”陈骤沉声道,“郑长史昨日宴请了行营几位负责监察、粮秣的参军。席间虽未明言,但话里话外,暗示我军新立,耗费颇巨,当节俭用度,尤其……在抚恤与赏功方面,需严格依制,不可‘滥赏’以邀买人心。”
韩迁皱眉:“阵亡将士的抚恤,皆是按制发放,何来‘滥赏’?”
岳斌冷哼一声:“欲加之罪!”
胡茬骂道:“狗日的!老子们在前线拼命的时候,他们在后方吃酒!现在倒来指手画脚!”
老猫补充道:“还有,近日营外似有生面孔窥探,虽被斥候驱离,但其目标,似乎指向新到的几位军官,尤其是……窦校尉和廖都尉。”
陈骤手指敲击着桌面。郑长史果然开始动作了,先从“耗费”、“滥赏”这些看似合规的理由入手,抹黑他治军不严,邀买军心。探查新军官,则是想找到可乘之机,或者制造矛盾。
“廖文清那边,有什么异常?”陈骤看向韩迁。
韩迁摇头:“一切如常,公务处理得无可挑剔,与窦通、谢远也无私下接触。”
陈骤沉吟片刻,道:“既然他们要求‘严格依制’,那我们便做得更漂亮些。韩迁,廖文清,所有抚恤、赏功记录,重新复核一遍,务必清晰、合规,随时备查。窦通、谢远那边,正常履职,不必刻意避讳,但也提醒他们,谨言慎行。”
“明白。”韩迁应道。
“老猫,营外盯紧点,再有窥探,设法摸清底细,但不要轻易动手。”
老猫点头。
“胡茬,你伤未好利索,少咋呼,安心养着。”
胡茬撇撇嘴,没再吭声。
安排妥当,众将离去。陈骤独自坐在帐中,目光锐利。郑长史的发难在他意料之中,这只是开始。对方在暗,他在明,必须步步为营。
他铺开纸张,开始亲自草拟一份关于前锋军整编情况及抚恤赏功细则的详细呈文。他要将一切摆在明处,让对方找不到明显的破绽。同时,他也需要加快对浑邪部动向的掌握,王潜交代的秘密任务,或许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暗渠已然开通,微澜之下,是汹涌的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