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柄被陈骤那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指挥使……末将,末将实在是士卒疲敝,整顿需时……”
“整顿需时?”陈骤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心上。他目光扫过刚刚爬上来的、气喘吁吁的劲草营士卒,又落回孙柄惨白的脸上,“杜屯长和他三十七个兄弟,用命给你们争取了整整半个时辰!你的兵是金枝玉叶,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他猛地抬手指向西侧山梁下那条隐约可见的小路:“若非他们死战,此刻浑邪部的兵马早已从此处冲下,截断我军后路,你我皆成瓮中之鳖!孙柄,你贻误军机,按律当斩!”
“斩”字一出,全场皆惊!韩迁张了张嘴,想要求情,但看到陈骤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和山梁上层层叠叠的晋军尸体,话又咽了回去。劲草营的士卒们也骚动起来,看向孙柄的目光充满了复杂。
孙柄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颤声道:“指挥使!末将知罪!末将知罪!求指挥使看在末将以往微功,看在……看在王都尉面上,饶末将这一次!末将愿戴罪立功,死守山坳,绝不再退半步!”
陈骤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杀一个校尉,尤其是在大战之时,绝非易事,必然引起震动,甚至可能让劲草营军心不稳。但若不严惩,军纪何在?日后如何服众?如何对得起杜衡和那三十七名战死的士卒?
他沉默着,每一息都如同鼓点敲在孙柄和所有人心头。山风呜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良久,陈骤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孙柄贻误军机,革去校尉之职,降为普通士卒,编入前锋斥候队效力!其部劲草营,暂由韩迁校尉兼管!”
这个处置,既保留了孙柄的性命,维护了王都尉的颜面,又严惩了其罪,剥夺了其兵权,更将劲草营交给了相对可靠的韩迁。可谓恩威并施。
孙柄如蒙大赦,瘫软在地,连连叩首:“谢指挥使不杀之恩!谢指挥使!”
韩迁也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凛然,这位年轻的指挥使,手段竟如此老辣果决。他立刻抱拳:“末将领命!必整肃劲草营,严守山坳!”
“立刻去办!”陈骤不再看孙柄一眼,转身走向杜衡的遗体,“将杜屯长及其部下遗体,好生收殓,登记造册。他们都是我前锋军的功臣,烈士!”
“是!”
处理完孙柄,陈骤心中的怒火并未完全平息,但理智告诉他这是当前最好的选择。他走到山梁边缘,望向北方。乌洛兰的狼筅兵在丢下近百具尸体后,已经退回了本阵,与骑兵汇合,暂时没有再次进攻的迹象,显然西侧山梁的激烈抵抗和晋军援军的抵达,也让他们心生忌惮,在重新评估局势。
但危机远未解除。浑邪部虽然暂时退去,但主力犹在,那条小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乌洛兰大军也未尽全力。
陈骤知道,必须尽快巩固防线,尤其是西侧。
“韩校尉。”
“末将在!”
“你即刻安排人手,接防西侧山梁及山下隘口。多设鹿砦、陷坑,尤其是那条小路出口,给我堵死!劲草营……交由你,我要他们在三天内,变成能打硬仗的兵,能不能做到?”
韩迁感受到压力,但也激起豪情,肃然道:“末将必竭尽全力!”
“老猫。”
“在。”
“加派斥候,盯死北面乌洛兰和西面浑邪部的动向。我要知道他们下一步的任何风吹草动!”
“明白!”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整个前锋军如同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陀螺,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孙柄被革职的消息迅速传开,带来的震慑效果立竿见影。无论是疾风营还是原本有些散漫的劲草营,此刻都绷紧了神经,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陈骤回到指挥石台,左臂的伤口因为之前的剧烈动作又渗出血来,但他浑然未觉。土根默默地递上水囊和一块干粮。
“司马,您包扎一下……”土根看着他又渗血的肩膀,忍不住道。
陈骤摆了摆手,接过水囊灌了几口,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的敌军营地上。他知道,刚才的血战只是开始,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内部刚刚经过整肃,军心需要稳定,防线需要加固,而敌人,绝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
他召来豆子和小六,口述军报,将抵达黑风隘、初战击退敌军、阵斩杜衡等三十八人、革职孙柄、由韩迁暂领劲草营等情,详细写明,派人火速送往后方王都尉处。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将黑风隘染得一片凄艳。
陈骤走下石台,再次巡视防线。他看到韩迁正在亲自督促劲草营的士卒搬运石块,加固西侧山梁的工事,呵斥声不绝于耳。他看到大牛在前沿壁垒后,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给几个包扎伤口的新兵讲述着刚才搏杀狼筅兵的要点。他看到栓子带着人,默默地将杜衡等人的遗体抬往后方临时设置的墓地区。
一种沉痛,但更加坚韧的气氛,在军中弥漫开来。
回到指挥位置,陈骤看着苏婉给他准备的、那份标注着各种药材用途的布包,心中闪过一丝暖意,随即又被更沉重的责任取代。
他拿起磨石,开始默默地打磨自己的横刀和那半截断矛。刀刃与磨石摩擦,发出单调而坚定的声响。
他知道,他必须像磨这把刀一样,将自己和这支刚刚经历内部震荡的前锋军,磨得更锋利,更坚韧。
因为敌人,不会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