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跪在地上,怀中抱着已经冰冷的马头。他没有再哭,只剩下恨意。
他用一双手,在坚硬的土地上疯狂地刨挖。他要为这匹忠心救主的宝马,掘一个安身之所。
一个足以容纳神驹的土坑终于成形。孙策小心翼翼地将赤电的尸体移入坑中,又撕下自己身上的贴身内衬,那是唯一还算干净的布料,轻轻包裹住赤电的头颅。
“赤电,你好好歇着。”
“这笔血债,我孙策,必将千倍万倍地讨回!”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站起身,辨认了一下天上的星辰,拖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向着远离官道的深山密林走去。
韩当的三千轻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条通往洛阳的道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回到主公身边,才能报仇。
~
与此同时,吴郡,孙府。
年仅十二岁的孙权,一身重孝,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他站在所有不知情的将领面前,那张稚嫩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声音嘶哑,充满了令人心碎的悲痛。
“诸位叔伯,兄长他……兄长他去了!”
一语既出,满堂哗然!
“什么?!”
“二公子!此话当真?!”
“伯符!伯符他怎么了?”
一众将领如遭雷击,纷纷涌上前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孙权用孝服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哽咽道:“兄长为父报仇心切,不幸……不幸遭遇刘表派出的刺客围杀!”
他泣不成声,几乎站立不稳,被一旁的张昭连忙扶住。
“兄长他……身中数十箭,坠马之前,口中还高喊着要为父亲报仇……等我等找到他时,他……他已经……”
孙权再也说不下去,伏在张昭肩头,放声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刘表老贼!我与你势不两立!”
“杀到襄阳去!为老主公和少主报仇!”
不明真相的将领们个个义愤填膺,双目赤红,恨不得立刻提刀杀向荆州。
而站在人群中的程普与黄盖,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看着那个哭得死去活来的十二岁少年,看着他那因悲伤而抽动的肩膀,心中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同情。
张昭扶着孙权,面向众人。
“主公与大公子皆丧于刘表之手,江东不可一日无主!国仇家恨,我等必报!但如今群龙无首,如何报仇?!”
他环视众人,然后指向孙权,声音铿锵。
“二公子仁孝聪慧,有主公之风!我等愿奉二公子为主,整合江东,休养生息,而后尽起大军,踏平荆州,为老主公与大公了报此血海深仇!”
“我等愿奉二公子为主!”
顾氏、陆氏等江东豪族代表立刻齐声附和。
其余将领见状,也纷纷跪倒在地。
“愿奉二公子为主!”
在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效忠声中,孙权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泪痕,但那双黑眸深处,却是一片深邃与冷静。
当夜,一封加急信函被送出吴郡,星夜兼程,奔赴洛阳。
信中,孙权用最悲痛的笔触,详述了“兄长孙策为父报仇,不幸惨遭刘表毒手”的“事实”。字字泣血,句句恳切,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临危受命、誓要为父兄复仇的悲情弟弟。
他甚至在信中请求冠军侯刘策,看在兄长曾为主公效力的份上,能在他日后讨伐刘表时,给予一二策应,江东上下将感激不尽。
这封信,将所有的罪责,完美地推给了远在襄阳的刘表。
~
长江之上,水汽氤氲。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渔夫,划着一艘乌篷船,在茂密的芦苇荡中穿行。
“咦?”
他忽然停下船桨,望向不远处的一片滩涂。那里,似乎躺着一个人,浑身血污,一动不动。
老渔夫心善,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船划了过去。
他探了探那人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尚有一丝气息。
“造孽啊……这是哪家的后生,遭了这么大的罪。”
老渔夫叹了口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拖上了自己的渔船。
这个人,正是孙策。
在老渔夫和他孙女的悉心照料下,靠着每日的鱼汤和草药,孙策身上的伤势,竟然慢慢有了好转。
他醒来后,没有说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遭遇水匪的落难商人。
老渔夫一家也没有多问,只是淳朴地照顾着他。
好十数日过去,孙策的伤势也好了很多。这段远离阴谋与杀戮的日子,让他那颗被心,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但他很快发现,这善良的一家人,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每当江面上,有挂着铃铛、插着锦帆的华丽船队经过时,祖孙二人便会立刻将船划入最深的芦苇荡,熄了灯火,连大气都不敢喘。
“老丈,那些是什么人?”孙策终于忍不住问道。
老渔夫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后生,那些是‘锦帆贼’!是这江上的阎王!我们这些打渔的,见了他们,躲都来不及啊!”
话音刚落,江面上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不好!他们来了!”老渔夫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就要掉转船头。
但,已经晚了。
十数艘装饰华丽的楼船,浩浩荡荡地破开水面,将小小的乌篷船围在了中央。
船上站满了身着华服、腰佩利刃的壮汉,一个个神态嚣张。
为首的一艘大船上,一个锦袍披身,头插雉翎的青年,正懒洋洋地斜靠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艘被围住的渔船。
“老东西,这个月的‘过路钱’,该交了吧?”一个喽啰跳上乌篷船,一脚踹翻了鱼篓,态度极为蛮横。
“大王,大王饶命啊!”老渔夫和他孙女吓得直接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收成不好,实在……实在凑不齐啊!”
“凑不齐?”那喽啰冷笑一声,“那就拿你这孙女抵债吧!”
说着,他便伸手去抓那名少女。
就在此时,一只手,铁钳一般抓住了他的手腕。
身体已基本恢复的孙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放开她。”
“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我们锦帆众的闲事!”那喽啰又惊又怒,另一只手拔刀就砍。
孙策看都没看,只是手腕一抖。
“咔嚓!”一声脆响!
那喽啰的手腕,竟被他硬生生折断!
“啊~!”凄厉的惨叫声划破江面。
楼船之上,那为首的青年终于直起了身子。
他看着衣衫褴褛,却气势不凡的孙策,非但不怒,反而咧嘴一笑。
他拔出腰间的佩刀,刀尖遥遥指向孙策。
“哦?哪里来的硬骨头,倒是有趣。”
“报上名来,我甘兴霸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孙策依旧一言不发。他松开断腕的喽啰,反手抄起一根撑船用的长长竹篙。
下一刻,他将那根竹篙,猛然掷出!
竹篙挟带着一股巨力,狠狠砸向甘宁身边一名持刀的锦帆贼!
“铛!”
一声巨响!
那名锦帆贼手中的钢刀,竟被竹篙当场砸飞!巨大的力道顺着刀柄传导,震得他虎口崩裂,连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
满场皆惊!
甘宁看着这一幕,双目之中,瞬间爆发出战意!
“好!好!好!”
他连道三声好,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脚在船舷上猛地一踏,整个人如大鹏展翅般,从高大的楼船上跃下!
“砰!”
甘宁重重落在小小的乌篷船上,船身剧烈摇晃。
他提着刀,死死盯着赤手空拳的孙策道:“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