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悬靠在软榻上,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眉宇间深锁的痛苦。他半阖着眼,那双向来深邃如古井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薄雾,却仍固执地透过这层雾气,落在云烬雪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目光掠过她苍白的面颊,掠过那被宽大斗篷遮掩、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下不祥轮廓的左胸,最终定格在她那双沉淀着寂灭与冰寒的眼中。
云烬雪任由他审视,同样沉默。她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探究,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穿她所有的伪装,直抵核心。她没有回避,平静地回望。一时间,室内只剩下萧悬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复杂难明的气场。
鬼手早已重新隐入阴影,如同不存在,却将所有的感知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可能打扰这微妙时刻的动静。
良久,萧悬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艰涩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难以辨认:“……多久了?”
他问的是时间。从他昏迷至今,外界过去了多久。
“自归墟脱身,已近半月。”云烬雪回答,声音清冷,没有多余的情绪。
萧悬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半月……比他预想的要短,却也足够发生许多事。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这间明显属于山寨聚义厅的陌生环境,以及云烬雪身上那难以忽视的寂灭气息和……更深的晶化痕迹。
“这里……是何处?”他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坠龙渊。血骷寨,现已被我们掌控。”云烬雪言简意赅,将半月来的惊心动魄浓缩成一句话。
血骷寨……坠龙渊……萧悬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他尝试调动神识,探查自身状况,却引得眉心诅咒印记一阵剧烈抽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布满冷汗。那诅咒如同跗骨之蛆,虽被暂时压制,却远未根除,依旧顽固地盘踞在他的神魂核心,不断侵蚀着他的力量与生机。
“你的状况,很糟。”云烬雪陈述事实,并非关心,而是评估。
萧悬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不知是在嘲弄自己,还是这该死的命运。“……死不了。”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云烬雪,“你……引动了‘源初寂灭’?”
他果然知道!云烬雪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分毫:“机缘巧合,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萧悬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左胸的位置,“代价……不小。”
他能感觉到,那晶化中蕴含的死寂规则,比他昏迷前更加深沉、更加接近本源。引动那种层次的力量,绝无幸理。
“与你要面对的相比,不算什么。”云烬雪语气平淡,将话题引回,“玄穹宗与天巡卫的悬赏已遍布西南域,血骷寨只是开始。我们需要下一步计划。”
她没有用“我”,而是用了“我们”。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承认了萧悬作为同盟的必要性。
萧悬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权衡。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层薄雾似乎散去了一些,露出了其下冰封的锐利。
“天巡卫……‘赤霄’小队……在归墟受损,但……绝不会放弃。”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每一个信息都如同凿冰般艰难,“玄穹宗……苏清漪……不会容忍你活着。他们……在试探,也在……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牧者’的进一步指示?或者……等待你我……价值耗尽?”萧悬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囚笼’之内,你我皆是……变数。变数……要么被清除,要么……被利用。”
他的话印证了云烬雪的部分猜测。他们不仅是玄穹宗和天巡卫的敌人,更是那幕后“牧者”眼中的异常数据。
“所以,不能坐以待毙。”云烬雪指尖一缕寂灭烬火无声燃起,幽暗的光芒映照着她坚定的侧脸,“我们需要盟友,需要力量,需要……主动撕开这囚笼的一角。”
萧悬看着她指尖那缕危险而强大的火焰,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盟友……呵,”他低笑一声,带着洞悉世事的嘲讽,“这囚笼之内,谁……不是棋子?谁……又可信?”
“利益一致,便可暂用。”云烬雪毫不避讳,“黑水寨是第一步。下一步,需要你。”
她的目光直视萧悬:“你需要恢复,至少需要能够行动、能够思考。你的情报,你的经验,你的力量……不可或缺。”
这是摊牌,也是邀请。她需要他不再是累赘,而是真正的助力。
萧悬与她对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星河流转,有无数算计与秘密沉浮。他此刻虚弱不堪,诅咒缠身,但云烬雪知道,只要他意识尚存,便是一柄足以搅动风云的利剑。
“……好。”良久,他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也知道云烬雪的选择是目前最优解。挣扎与矫情,在生存面前毫无意义。
“我需要……安静,和一些……压制诅咒的东西。”他提出了要求。
云烬雪点头:“此地暂时安全。资源,血骷寨的库藏随你取用。至于压制诅咒……”她顿了顿,“我的力量,或可一试,但风险极大。”
她指的是那寂灭之力。这力量与诅咒似乎存在某种对抗,但过程无疑凶险万分。
萧悬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也仿佛在权衡那个“风险极大”的选项。
“容我……稍缓。”他最终低声道,声音几不可闻。
云烬雪不再多言,转身走到一旁盘膝坐下,开始调息。她知道,萧悬的苏醒只是一个开始。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强敌环伺,内患未除。但至少,这艘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孤舟上,多了一个知晓航向、并能一同掌舵的人。
暗室之内,两人一坐一卧,各自与自身的痛苦和命运抗争,也为那未知而凶险的前路,默默积蓄着力量。
风暴,仍在酝酿。而他们,已做好了迎风而立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