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 云烬雪佝偻着背,将那块拳头大小、毫不起眼的青黑色蜂窝石紧紧攥在裹着破麻布的胸前。冰冷的石头硌着断裂的肋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刀割般的剧痛。脊柱深处,“烬火”因方才催动“规则之视”而显得更加萎靡,灼烧的痛感如同附骨之疽,连绵不绝地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这条更加狭窄、污水横流、两侧棚屋歪斜如醉汉的巷道。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腐烂食物和某种动物内脏腐败的混合恶臭,比刚才的主街更加令人窒息。几个穿着油腻皮袄、眼神浑浊的汉子蹲在角落,目光如同秃鹫般在她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恶意。她能清晰地“看”到,在他们身上流淌的规则锁链纹路,充满了暴戾和污浊的能量碎片。
危险!必须尽快离开!
她加快了脚步,或者说,加快了挪动的速度,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全身的伤口都在呻吟抗议。怀里这块石头,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此刻最大的负担。它内部那缕微弱的紫色光晕,在规则之视下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无比珍贵,却也无比显眼——至少在她此刻的感知中是这样。她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人也拥有类似的能力能看穿它,但在这鬼哭城,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就在她即将拐出这条小巷,进入一条相对宽阔些、两旁开着些破旧店铺的街道时,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郁腥甜气息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猛地从她即将踏入的街道方向爆发开来!紧随其后的,是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以及金属碰撞的刺耳锐鸣!
“拦住他!”
“东西交出来!”
“找死!”
浓烈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泼洒过来!云烬雪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缩回刚刚探出的脚步,将自己紧紧贴在身后冰冷潮湿、布满粘稠苔藓的墙壁凹陷处,屏住了呼吸。脊柱深处的“烬火”似乎也感应到了巨大的威胁,微微跳动了一下,传递出强烈的警示。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视线。
只见前方街道中央,一片狼藉。几个摊贩的破旧推车被撞得四分五裂,散落着看不出原貌的货物。三个身着统一暗褐色劲装、脸上戴着狰狞兽骨面具的身影,正呈三角之势,围着一个背靠在一堆倾倒的破木箱上的男子。
那男子身形颀长,隐在巷口投下的浓重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穿着一身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墨色长袍,衣料上隐约有暗银色的、如同破碎星辰般的流云纹路,低调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深沉与尊贵。只是此刻,那件墨袍上沾染了大片深色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污迹——那是血!浓重的血腥气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更让云烬雪瞳孔微缩的是,在规则之视下,那男子周身缭绕的能量场极其混乱而强大!无数细密的规则锁链纹路在他身体周围疯狂扭曲、震荡,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股极其阴寒、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黑色能量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他心口位置,正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甚至隐隐压制着他体内那股磅礴而锋锐、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力量!那是……诅咒!一种极其强大、恶毒的诅咒!
而围攻他的那三名兽骨面具人,实力同样不俗!他们配合默契,进退有据,手中武器闪烁着淬毒的幽蓝光芒,每一次攻击都刁钻狠辣,直指那墨袍男子的要害。他们身上涌动的能量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冷酷和嗜血,显然是某个组织的精锐杀手。
“影杀……”一个嘶哑低沉、仿佛压抑着无边痛楚的声音,从那墨袍男子的阴影里传出,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玄牧’那条老狗,就派你们几个杂鱼来送死?”
“哼!‘孤鸿’,中了‘九幽玄冥咒’,还敢大言不惭!交出‘蚀骨幽兰’,给你个痛快!”为首的一名影杀声音冰冷,手中淬毒短匕如同毒蛇吐信,闪电般刺向墨袍男子的咽喉!另外两人也同时发动,一刀一剑,封死其左右退路!
墨袍男子——萧悬,身形在狭小的空间内如同鬼魅般一晃!他的动作看似不快,却精准得毫厘不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咽喉的致命一击,同时屈指一弹,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指风撞在左侧劈来的刀锋上!
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持刀的影杀手臂剧震,虎口崩裂,长刀几乎脱手!然而,就在萧悬旧力刚去、新力未生,身体因强行发力而出现一丝极其细微滞涩的刹那,他心口处那股阴寒的黑色诅咒能量猛地爆发!如同一条毒蟒骤然收紧!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阴影中溢出。萧悬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但在高手眼中却如同靶子般的破绽!
右侧那名持剑的影杀眼中凶光大盛!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蓄势已久的剑锋,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跗骨之蛆,精准无比地刺向萧悬因诅咒爆发而微微显露空门、规则锁链震荡最剧烈的右肋要害!
这一剑,刁钻、狠毒、时机把握妙到毫巅!正是萧悬被自身诅咒牵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且被三人围攻气机锁死的绝杀之局!
完了!云烬雪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这墨袍男子虽然强大,但在那恐怖诅咒的牵制和三名训练有素的杀手围攻下,这个破绽足以致命!她几乎能预见到下一瞬,那淬毒的剑锋将毫无阻碍地洞穿他的身体!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云烬雪的“规则之视”,捕捉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细节!
在那持剑影杀全力刺出致命一剑、全身力量和精神都凝聚于剑尖的刹那,他脚下所踩的那片污水横流、布满湿滑苔藓的地面,其内部流动的规则锁链纹路,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极其微小的“迟滞点”!
这个“迟滞点”,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由几种因素叠加造成:影杀全力爆发时自身能量对脚下规则的瞬间冲击;地面苔藓分泌的天然粘液对规则的微弱干扰;以及……那滩污水中混杂的某种劣质矿石粉尘,在能量激荡下产生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规则涟漪!
三者叠加,在持剑影杀力量爆发的顶点,恰好在他前脚掌落点的规则层面,形成了一个极其短暂、极其不稳定、如同肥皂泡般一戳即破的“脆弱节点”!
这个节点,在寻常修士眼中,甚至在高阶修士的常规感知中,都毫无意义!因为它太微小,太短暂,甚至不能称之为破绽!但在云烬雪那能够窥见世界规则枷锁本质的“规则之视”下,这个节点,就像精密齿轮运转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虽然无法阻止齿轮转动,却能在某个极其巧合的瞬间,让齿轮产生一丝微不足道的、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卡顿”!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对那恐怖诅咒的忌惮、以及对这鬼哭城弱肉强食法则的深刻认知,在云烬雪脑中瞬间炸开!这墨袍男子若死,这三个影杀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目睹了这一切的自己!她必须制造混乱!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权衡利弊!纯粹是无数次在死亡边缘挣扎练就的、对机会的野兽般直觉!
云烬雪一直死死攥在左手掌心的那颗劣质“瘴气丸”,被她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源自脊柱“烬火”榨出的最后一丝微弱力量,狠狠捏碎!同时,她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在墙角捞起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棱角尖锐的黑色碎石!
捏碎瘴气丸的左手,借着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掩护,猛地朝着那个规则层面的“脆弱节点”——持剑影杀前脚掌即将落下的污水地面——挥洒过去!捏碎的粉末混合着污浊的水汽,形成一小片不起眼的灰绿色粉尘烟雾!
与此同时,她口中发出一声惊恐到极致、破音变调的尖叫:“啊——!杀人了!” 右手那块棱角尖锐的碎石,则用尽全力,朝着距离自己最近、正因同伴发动绝杀而稍微分神的另一名影杀的后脑勺狠狠砸去!
她的动作笨拙、无力,碎石砸出的轨迹也毫无章法,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牵动了伤口,让她痛得眼前发黑。那点瘴气粉尘更是稀薄得可怜,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见。
在任何人看来,这都只是一个被吓破了胆、惊慌失措、胡乱挣扎的卑贱乞儿的垂死之举!毫无威胁!
然而——
就在那持剑影杀志在必得、剑锋距离萧悬右肋要害不足三寸的刹那!
他的前脚掌,正好踏在了那片被云烬雪洒下劣质瘴气粉尘的、规则层面存在“脆弱节点”的污水地面!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剑锋破空声完全掩盖的异响!
那并非踩破水泡的声音,而是规则层面极其微小的紊乱被外力(瘴气粉尘蕴含的微弱混乱能量)恰到好处地引爆、放大所产生的、作用于现实的连锁反应!
那影杀脚下那滩看似寻常的污水和苔藓,在这一瞬间,其物理性质发生了极其诡异的改变!摩擦力骤然消失!如同踩在了抹了厚厚油脂的冰面上!
“嗯?!”持剑影杀脸上的狰狞和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失控的慌乱!他全力前刺的身体,因为脚下骤然失去支撑和摩擦力,完全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向前一拽,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姿势向前扑倒!那志在必得的绝杀一剑,自然也失去了所有准头和力量,擦着萧悬的墨袍衣角,狠狠刺入了旁边的破木箱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哆”响!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无法理解的变故,让另外两名影杀也出现了瞬间的错愕!尤其是那个被云烬雪用石头砸向后脑的影杀,虽然轻易地侧头避开了那毫无威胁的碎石(碎石擦着他的面具飞过,砸在墙壁上弹开),但同伴那莫名其妙的失足扑倒,还是让他本能地分神了一瞬!
战场之上,生死一瞬!
对于萧悬这等存在而言,这一瞬间的错愕和混乱,已然足够!
阴影中,那双一直沉寂如寒潭的眼眸,骤然爆射出冰冷刺骨的厉芒!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
他根本没有去看那个扑倒在地、狼狈不堪的持剑影杀,也没有理会那个被石头惊扰、微微分神的家伙。所有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在为首的那名影杀身上——正是他之前用指风震退、此刻距离自己最近、也因同伴变故而心神动摇的那个!
萧悬的身影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仿佛融入了阴影本身的模糊残影!他一步踏出,脚下破碎的规则锁链纹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抚平、冻结!那柄一直被他负在身后的、通体墨黑、剑柄缠绕着暗银星纹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悄然出鞘半寸!
呛——!
一声如同九幽寒冰碎裂的清越剑鸣,骤然撕裂了巷道的喧嚣!
一道凝练到极致、幽暗得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剑光,如同划破夜幕的黑色闪电,无声无息地掠过!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如同熟透果实坠地的闷响,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为首的那名影杀,保持着惊愕前冲的姿势,僵立在原地。他脸上的兽骨面具,连同面具下的头颅,从眉心正中,出现了一道笔直、光滑、细如发丝的血线!血线迅速扩大,下一瞬,他的头颅连同小半个肩膀,如同被最锋利的刀切开的豆腐,沿着那道血线,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切口光滑如镜,甚至没有多少鲜血喷溅,只有大股浓稠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从胸腔断口处汩汩涌出!
而那名刚刚扑倒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持剑影杀,他的动作也永远定格在了半撑起身体的瞬间。一道同样的、贯穿了整个脖颈的血线,出现在他脆弱的颈部。头颅滚落,无头的尸身抽搐了几下,重重砸回污水中。
快!准!狠!
如同死神挥动了镰刀,不带丝毫烟火气,却在一瞬间收割了两条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生命!那份精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掌控力,那份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让整个巷道陷入了一片死寂!
最后那名被云烬雪石头惊扰的影杀,此刻亡魂皆冒!同伴瞬间被秒杀的恐怖景象,彻底摧毁了他的斗志。他怪叫一声,甚至不敢去看萧悬的方向,转身就朝着巷道的另一端亡命飞逃,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在昏暗的雾气中。
萧悬没有追击。
他缓缓收回了那柄只出鞘半寸的墨色长剑——劫影剑。剑身重新隐入墨袍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森然剑意,证明着刚才那惊鸿一现的绝杀并非幻觉。
他依旧背靠着那堆破木箱,阴影笼罩着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胸口那剧烈的起伏,以及规则之视下,那缠绕心口的阴寒诅咒能量如同被激怒的毒蛇般疯狂扭动、试图反噬的景象,表明刚才那看似轻松的雷霆一击,对他而言也绝非毫无负担。
巷子里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尸体倒伏的轻微声响,以及……角落里,那个如同受惊鹌鹑般蜷缩在破木箱后、裹着破麻布、浑身污泥、瑟瑟发抖的“乞儿”。
萧悬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了云烬雪的身上。那目光,没有感激,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审视猎物的、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探究。
云烬雪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死死地低着头,将脸埋在膝盖和破麻布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一半是伪装,一半是真的恐惧到了极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的实质感,仿佛能穿透她裹身的污泥和破布,看穿她体内那缕微弱的“烬火”!
完了!他发现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脊柱深处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甚至能“看”到,在萧悬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自己脊柱深处那缕微弱的“烬火”,如同被天敌盯上的小兽,惊恐地蜷缩、跳动,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幽蓝带金的奇异波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一个冰冷、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痛楚和奇异玩味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清晰地传入云烬雪的耳中:
“刚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