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身踏过北域荒原,闯过绝境险地,深陷火域炙烤,又曾被困神谷囚笼 —— 这每一处皆是九死一生的恐怖所在。如今回想起来,秦义仍忍不住浑身微微颤抖。与乾文道人一同前往玄真大殿的路上,那些过往的生死历练竟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翻涌,而眼前这般并肩同行的模样,又与当年和师父玄通道人漫步下方世界碧湖之畔的情景重叠,恍惚间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秦义侧头望了一眼身旁的乾文道人,从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竟隐约瞥见了父亲的影子。
身在异乡时,或幸或不幸,最易牵动思乡之情,而大多时候,却是失意与孤寂居多。再坚强的人,心底也藏着柔软的怯懦,唯有迎着风时,才能任由泪水悄悄滑落,不被人窥见。
可如今,他早已不是身在异乡那般简单,而是身陷完全陌生的异域。归乡之路渺茫,或许…… 根本就再也回不去了。故地那些年复一年的人与事,终究只能封存在记忆深处,成为再也触碰不到的过往。秦义一边走,一边望着远处连绵的高山、天边流转的浮云,还有结队掠过的飞鸟,心头涌起阵阵落寞。
身旁的乾文道人似是看穿了他的心事,抬手指向天际的飞鸟,缓缓开口:“常人见这些飞鸟,往往艳羡它们翱翔天际的自由,却不知它们一旦停下歇息,或许便是毁灭的开端。所以,真正的强大,首先要懂得如何活着。”
“太师叔所言极是,若连性命都无法保全,何谈强大二字。” 秦义恭敬回应。
“但这‘活着’,并非指肉身的苟存,而是内心拥有无穷无尽的定力。” 乾文道人稍作停顿,目光深邃了几分,“我教历来倡导大道自然,我辈弟子只知顺应天命,却不知其中另有深层玄机。当年异域魔僧前来斗法,口诵佛法,言称‘心主万物’,老道才猛然领悟 —— 原来大道至简,核心本就在心间。唯有心力足够强大,才是真正的无坚不摧。”
乾文道人的一番肺腑之言,如拨云见日般让秦义豁然开朗。他自然知晓乾文道人所说的异域魔僧,那位虽未行过正式拜师礼,却对自己有半师之谊的高人。若非魔僧赠予的两件宝物 —— 一部蕴含无上奥义的古经,一颗神奇玄幻的绿珠,他恐怕早已殒命多次。念及此处,秦义心中不由得生出深深的敬畏。
之后,乾文道人又向秦义娓娓道来自己对教中真经的感悟,言辞恳切,阐释生动。秦义屏息凝神细听,生怕多说一个字便打断了这份难得的教诲。
不多时,宏伟的玄真大殿已然映入眼帘。殿前整齐排列着几排道人,前排大多身着紫衣,后排则是红衣,神色各异。
“瞧这阵仗,教中老少弟子倒是都到齐了,莫不是特意来迎接我们?” 乾文道人朗声说道。
“晚辈参见太师叔!” 人群中,躲在红衣道人身后的锋秀连忙上前一步,高声应道,“教主择日便会返回教中,还请太师叔先暂且歇息,改日再行参拜之礼。”
“哼,难道玄法那小子,没告诉你们该如何尊重长辈吗?” 话音未落,乾文道人随手一挥,几道无形之力便将前排几位紫衣道人掀翻在地。锋秀见状,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太师叔息怒,您是教中至高长老,今日不便在大殿前动气。晚辈已备好丰盛的酒菜,还请您移步偏殿用餐。”
“算你还有些良心。” 乾文道人转头看了看秦义,笑道,“咱们先去填饱肚子,回头再跟他们算账。”
秦义点头应允,随即跟着乾文道人朝着偏殿走去。
一行人进入偏殿,只见殿中央摆放着一张四方大桌,桌上足足陈列着二十道佳肴,色泽鲜亮,香气扑鼻,丰盛至极。
乾文道人与秦义相继落座,锋秀则带着几十名道人守在门外等候。乾文道人望着满桌菜肴,面露喜色:“这半年多来,可没吃过这般可口的饭菜。小子,快尝尝!”
可秦义心中始终提防着锋秀,迟迟没有动筷。乾文道人一眼便看穿了他的顾虑,当即朝门外喊道:“锋秀,进来!”
锋秀连忙快步上前,刚走到桌前,便被乾文道人一把按住,坐在了两人中间。“你有心了,教主能得你辅佐,也算是他的福气。今日便破例让你一同用餐,你先请。” 乾文道人指了指桌上的菜说道。
锋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地笑了笑,只好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乾文道人见状,这才放心地动起了筷子,还不时给锋秀夹菜:“这个不错,多吃点。” 秦义看着锋秀这副被迫试菜的模样,想起当初他当着众位师兄师姐的面羞辱自己的嚣张气焰,心中不由得一阵畅快,这才放下心来,大口吃了起来。
两人吃得差不多时,乾文道人又示意守在门外的道人们全都进来。
顷刻间,偏殿内便站满了人。有白发白须、身着红衣的老者,也有黑发浓眉、身着紫衣的壮年道人,一个个皆是精神抖擞,目光灼灼。乾文道人目光扫过众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神色一正,慷慨激昂地说道:“自老祖创立玄真教以来,便立下规矩:教中弟子需潜心修炼,切勿贪恋世间俗事,更不可参与域中争斗。当年玄通道人与异域魔僧斗法,乃是为了维护我教尊严与天下安宁,最终以身殉法,实属千古难得的义举。可如今玄法身为教主,却极力主张以武修统御天下,不惜残害教中子弟。长此以往,诸位都将沦为他争霸的马前卒,这一生的修行也终将毁于一旦!”
乾文道人话音刚落,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应声。
就在这时,锋秀突然站起身,先是对着乾文道人深鞠一躬,而后不卑不亢地说道:“老祖定下的规矩,教主的功过是非,唯有执法殿有权议定。太师叔的教诲晚辈们谨记在心,但教中大事,晚辈们实在不敢妄议。”
“教主的首要职责是护教,可玄法如今的所作所为,分明是在将玄真教推向覆灭的深渊!全域争斗,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赢家,到那时,我们所有人都将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秦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沉声说道。
“秦义所言极是。” 乾文道人叹了口气,“如今看来,也只能先通过执法殿来处置此事了。”
眼见众人依旧沉默不语,乾文道人又道:“保护玄真教,从来都不是老道我一个人的责任。既然诸位与我想法不同,我也不为难你们。但只要你们还有一丝道心,就切勿横加阻拦我们护教之举。”
“晚辈们不敢,还请太师叔消消气。” 锋秀依旧是那副假笑,连忙劝解道。
秦义眼角的余光瞥见,就在刚才,后排一位老者在锋秀的暗中示意下,已经悄悄退出了偏殿 —— 显然是去给教主玄法通风报信了。
待众人尽数退下后,乾文道人转头看向秦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正盼着玄法回来,他来得越早,越好!” 随即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玄法回来之后,必有一场死战。为了护教,与他力战到底,在所难免。”
秦义紧紧攥紧拳头,眼中满是坚定:“是时候,与他决一死战了!”
乾文道人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舍与期许:“此前,多亏有你相助,我才得以从困神谷脱困。但如今,你必须离开这里。玄真教不能把最后的希望也赌上。”
“太师叔,恕我不能从命!” 秦义言辞恳切,“玄真教于我有再造之恩,就让晚辈为护教出一份力,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乾文道人望着他坚定的眼神,终究没有再强求。只是,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战,变数太多,就连他这位仅剩的文字辈长老,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而秦义,是这些年来他见过最有天赋、最有可能重振玄真教的后辈,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这最后的希望一同涉险呢?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唯有窗外的风声,似在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