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一脚踏进金銮殿的时候,天刚亮。他没换朝服,披风上还沾着昨夜查地道时的灰土,手里拎着一卷卷轴,直接走到大殿中央。
老将陈虎早就等在那儿了,脸色铁青,看见他就开口:“赵大人这是连夜赶工,准备拿几张纸就让十万匈奴铁骑退兵?”
赵承渊没理他,把卷轴往地上一铺,抬手一拍。
“来人,沙盘。”
两名亲卫立刻抬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木架,上面堆着黄沙捏成的边关地形,山川、关隘、河流都标得清清楚楚。接着又有人捧出一叠厚纸,贴在竹板上,挂在殿中横梁垂下的铁钩上。
纸上画的是曲线图,横的是年份,竖的是价格,密密麻麻全是字。
“三年前。”赵承渊指着第一条线,“我们开始允许边境小额交易,只准换粮食、布匹、茶叶,不准卖铁器、马匹、兵器。”
陈虎冷笑:“所以呢?你以为几个馒头就能喂饱狼崽子?”
“不。”赵承渊摇头,“我是用馒头,砸断他们的牙。”
他走到图表前,手指重重点在一条直线下滑的红线上。
“这是匈奴战马市价。三年前,一匹成年战马值三十两银。现在——五两都卖不出去。”
满殿哗然。
户部侍郎探头看:“真跌这么多?”
“你不信?”赵承渊回头,“去查去年冬北境商队报税记录,他们自己都在抛售马匹换米面。为什么?因为草原连年干旱,草场退化,养不起这么多马。而我们开市之后,他们发现抢不如买,买还不用打仗。”
陈虎猛地站起身,腰间佩刀撞得石砖咚响。
“照你这么说,咱们开门做生意,反倒治住他们了?那要是他们哪天翻脸,大军压境怎么办!你说一句‘涨价了’就能挡住刀?”
赵承渊看着他,语气没变:“三年前他们有十万骑兵,为什么不打?雁门关外那片荒原,埋了多少白骨?你守了一辈子边,应该比我清楚——他们不是不想打,是打不动了。”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
“他们内部已经快撕破脸。左贤王想和谈换粮,右谷蠡王要烧城抢女人,单于夹在中间,靠什么维持权威?靠战功。可现在一场胜仗都没有,连马都卖不出价钱,贵族们谁还听他的?”
陈虎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赵承渊继续说:“我建议开十处互市,不是求和,是设局。每处设登记册,进出人员留名画押,货物过秤记档。他们想走私情报?可以,但得先走过我们的筛子。”
“而且。”他嘴角一扬,“互市一开,匈奴各部必然争抢贸易权。谁听话,谁就能多换米面。谁闹事,我们就断供。让他们自己斗起来,比我们出兵划算多了。”
陈虎突然笑了,笑声很大,震得梁上灰尘都落下来。
“好啊!文官打仗不行,算账倒是一套一套!那你告诉我,要是他们在市集外埋伏骑兵,趁机突袭怎么办?你这些纸能挡箭吗?”
赵承渊看了他一眼,转身从袖中抽出一份军报。
“三天前,清水坡发现三具尸体,穿的是匈奴使节服饰,文书盖着单于印玺,要求我们退兵,否则撕毁和亲协议。”
他把军报往地上一扔。
“假的。笔迹、火漆、纸张,全指向东厂。真正想打仗的,根本不是匈奴,而是朝里某些人——他们怕和平,因为战争才能捞钱,才能安插眼线,才能借刀杀人。”
他说完,扫视一圈。
“柳家作坊被渗透,地道通到城西仓库,运的不只是棉甲,还有密信。是谁让东厂的人混进来?是谁一直鼓吹必须开战才能‘永绝后患’?”
陈虎脸色变了。
赵承渊盯着他:“您说我主和是软弱?可真正让敌人钻空子的,是那些打着‘保家卫国’旗号,实则为自己谋利的人。战争容易,停战才难。打仗只要喊杀就行,可止战,得有胆识,有证据,还得有人愿意背骂名。”
大殿安静了。
新皇一直没说话,这时缓缓睁开眼。
“赵卿。”他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清了,“你这互市之策……若开了,十年内能保边境无战事?”
“不敢保证十年。”赵承渊拱手,“但我能保证,只要坚持下去,五年内,匈奴不会再有统一南下的力量。因为他们会先把自己耗死。”
新皇沉默许久,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三下。
然后他一掌拍在案上。
“准赵卿所奏——开十处互市!”
话音落下,殿内鸦雀无声。
陈虎站在原地,手紧紧握着刀柄,指节发白,额头青筋跳了两下。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老臣……告退。”
他转身往外走,脚步很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走到殿门口,他忽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赵承渊。
赵承渊正低头收拾图纸,动作平静,像是刚才那一场舌战不过是日常对话。
陈虎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开口,迈步走了出去。
新皇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轻声说:“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赵承渊抬头:“臣不累。互市选址、官员派遣、安保布置,还得尽快定下来。苏婉儿还在路上,不能让她陷入险地。”
新皇点头,没睁眼。
赵承渊行礼退后两步,却没走。
他站着,看着沙盘上的小旗,忽然道:“其实还有一条路没说。”
新皇眼皮一动:“哦?”
“我们可以反向操作。”赵承渊声音低了些,“故意放出一批‘有问题’的物资,比如掺了砂的米、染了毒的布,通过互市流入匈奴高层。不用多,只要让他们互相猜疑,内部就会乱。”
新皇猛地睁眼。
赵承渊笑了笑:“当然,这只是假设。咱们是大国,不做这种事。”
他说完,转身要走。
新皇忽然问:“系统提示你了吧?那个……进度。”
赵承渊脚步一顿。
他摸了摸怀里的折子,低声说:“【止战策达成率40%】。”
然后他走出两步,又停住。
“不过。”他回头,眼神认真,“这次赢的不是我,是数据。是三年来每一个偷偷往北运茶包的老兵,是每一笔被记下来的边贸账本,是老百姓不想打仗的心。”
新皇没说话,只是慢慢点了点头。
赵承渊最后看了一眼沙盘,抬脚往殿外走去。
阳光照进大殿,落在他肩头。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
身后,那张画着马价暴跌的图表,在风中轻轻晃了一下。
一只飞虫撞在纸上,弹了一下,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