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刚从偏院出来,雨还没停。他站在廊下,袖子里那支带刻痕的箭还在。亲卫低头等命令,他没说话,转身往书房走。
到书房门口,他突然停下,“把前厅药炉支起来,现在就熬。”
亲卫愣了,“熬什么?”
“驱寒汤。”赵承渊面无表情,“加三倍当归,三时辰不许停火。”
亲卫应声跑开。赵承渊走进书房,柳明瑛已经等在那儿,手里拿着个小布包。
“查到了?”他问。
“军械库昨晚丢了二十支箭,尾羽右旋三寸,和冷霜月说的一样。”柳明瑛把布包打开,里面是半截烧焦的箭杆,“这是守库兵偷偷藏下的,说是有人半夜冒充禁军取货。”
赵承渊接过箭杆,手指摸过那道刻痕,“波斯禁军的东西,能进京城军库,说明王守仁不止勾结外敌,还把手伸进了禁军。”
柳明瑛点头,“我已经让柳家商队动起来了,沿河西走廊查货流,特别是硫磺、铁锭这些。”
赵承渊冷笑,“他现在最怕我们追查冷霜月遇袭的事。我猜他已经在传‘冷霜月已死’的消息,想逼我乱阵脚。”
“那就让他以为她真不行了。”柳明瑛压低声音,“你在外头演悲痛,我在暗处备解药。等他得意忘形,咱们再掀牌。”
赵承渊看了她一眼,“我家柳娘子说了,做事要稳准狠。”
两人对视一秒,同时笑了。
前厅药炉升起白烟,药味混着雨水飘出去。赵承渊亲自守在炉边,皱眉搅动药汁,声音故意提高:“这伤要是恶化,她最怕冷……当年西北风雪里救我那回,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旁边仆妇低头听着,一个送药的小厮路过,被她悄悄拉住,“听说了吗?冷大人中的毒,像是首辅书房常点的那种龙涎香。”
小厮一惊,“真的?那不是贡品吗?”
“嘘——”仆妇左右看看,“夫人连夜去城外采药,说只有雪山脚下那种紫草才能压住毒性。”
小厮记下话,匆匆走了。
赵承渊眼角扫到这一幕,不动声色。
三更天,雨停了。
前厅门被推开,一道黑影裹着玄狐大氅走进来。脚步虽轻,但每一步都稳。
赵承渊抬头,看见冷霜月苍白的脸。
她摘下兜帽,左肩缠着绷带,但眼神清亮。
“让你失望了。”她开口,声音有点哑,“这箭有毒,却毒不过王守仁书房里的龙涎香。”
赵承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怎么起来的?”
“睡够了。”冷霜月扯了下嘴角,“再躺着,他们都要以为我死了。”
柳明瑛从侧门进来,手里捧着个青瓷小瓶,“早备好了。紫草配雪莲,加上西域带来的冰蟾粉,三服就能压住毒气。”
冷霜月接过瓶子看了看,“你们早就知道毒源?”
“不然呢?”赵承渊笑,“你以为我真那么慌?当着下人面熬药,就为让人传话出去——赵府主子急了,冷侍卫快不行了。”
冷霜月眯眼,“所以他一定会动作。”
“对。”柳明瑛把药瓶放桌上,“他巴不得你死,死得越难看越好。毕竟你可是御前带刀侍卫,若传出‘私通外敌被诛’,他还能借机清洗异己。”
赵承渊拿起药瓶晃了晃,“可他不知道,你不仅活着,还记得箭羽细节。更不知道,我们连解药都准备好了。”
三人站成一圈,谁都没说话。
片刻后,冷霜月忽然问:“接下来怎么走?”
赵承渊走到门口,抬手一扬,把药渣全倒进门前沟渠。雨水冲刷,药汁顺着石缝流进街巷。
“让味道散出去。”他说,“京城里最爱嚼舌根的,就是那些茶馆酒肆。不出两个时辰,就会有人说——赵府熬的是祛毒汤,冷侍卫中的是首辅特制香毒。”
冷霜月点头,“他会听到。”
“他必须听到。”赵承渊转身回屋,“他要是沉得住气,那是我小看他。但他要是动,不管是调兵还是灭口,都会露出破绽。”
柳明瑛坐下,“我已经让柳家密道的人盯住礼部后巷,还有东厂旧据点。只要有人连夜进出,立刻报信。”
赵承渊坐在书案后,从抽屉拿出一只未完工的木鸢,手指轻轻抚过翅膀。
“他以为我在救你。”他低声说,“其实我在等他出手。”
冷霜月靠在椅背上,闭眼缓了会儿,又睁开,“波斯那边呢?”
“商人网络已经开始动了。”柳明瑛说,“有个商队昨天发现,一批标着‘丝绸’的货箱里全是铁管和硝石。”
赵承渊眼睛一亮,“火器部件?”
“差不多。而且押货人用的是假通关文牒,盖的印是王守仁私印变体。”
冷霜月冷笑,“他还真敢干。”
“所以他不能等。”赵承渊把木鸢放下,“明天上朝,他一定会发难,拿你的事做文章,说我纵容下属勾结外敌。”
“那你怎么办?”
“我?”赵承渊笑了,“我当然要震惊,要愤怒,要当场要求彻查。”
柳明瑛也笑,“还得哭两声,说冷大人追随你多年,绝不可能叛国。”
“对。”赵承渊站起身,“最好摔个杯子,显得情绪失控。”
冷霜月看着他,“你演得挺像。”
“那当然。”赵承渊耸肩,“我可是被他坑过好几次的人,演技早就练出来了。”
三人又商量了些细节。冷霜月坚持要出席明日朝会,“我得让他亲眼看看,我没死。”
“你行吗?”柳明瑛担心。
“死不了。”冷霜月拍拍腰间双刀,“我还得亲手把他扳倒。”
夜更深了。
赵承渊送她们离开前厅,自己回到书房。烛火映着他右眼角的细疤,他坐在桌前,手摸着木鸢的骨架。
窗外风静。
他知道,王守仁一定收到了消息——冷霜月没死,赵府在熬药,毒源指向龙涎香。
接下来,就看对方怎么出招。
他不怕对方动。
他怕对方不动。
只要动,就有破绽。
他把木鸢翻了个面,从底部抽出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名字,都是最近频繁出入礼部的可疑人物。
还有一个地址:城南第七号仓库。
据线报,那里三天前运进一批“药材”,但从没人见过出货。
赵承渊用火漆封好纸条,放进袖袋。
明天上朝之前,他会派人去查一趟。
如果什么都没发现,那是对方太谨慎。
但如果发现了火器零件……
那就不只是通敌。
那是谋反。
他吹灭蜡烛,屋里黑了。
远处传来打更声。
二更三点。
他还坐着,没动。
手指一直在敲桌面。
一下,一下。
像在数时间。
也像在等一场风暴来临。
屋外,一片落叶被风吹起,贴着窗纸滑过。
赵承渊抬起头。
他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开了条缝。
亲卫低声说:“大人,城南仓库……有动静。”